【吸血鬼猎人D乙女】异界之女

by Mimixixi_080644

Summary:

D和莫名奇妙穿越的你相遇后发生的故事。从和平安定的家里来到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你的运气实在是差到极点了，所以要狠狠地把这个年龄不详的老男鬼（不是）泡到手(｡ì _ í｡)

注意：不是纯甜文，后期会有少量虐身虐心情节，男女都虐，不喜勿喷🥺

Chapter 1

工作日的傍晚，你在小区里的快递站取包裹。你满怀期待地将精致的包装盒拆出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往家走，单肩包随着轻盈的脚步一晃一晃的。只要再穿过前面那片绿化公园树林，就到你居住的公寓楼下了。

林中小道曲折冗长，暮色阳光透过枝桠缝隙斑驳洒下，一阵颇为强烈的冷风吹过，几片树叶打着转掉在包装盒上。你伸手拂了拂，再抬头时，发现天色似乎变阴沉了许多。

不仅如此，那条通往树林外的小路也消失了。眼前的景象变幻成了无穷无尽的幽深密林，完全不见你所熟悉的楼房与灯光。

“咦……走错方向了吗？”

你不禁转身想要寻找路口，但周围已经找不到熟悉的那一排排金棕色梧桐，而是些你从未见过，繁茂得令人害怕，将天空几乎完全遮蔽的各类幽绿树种。一步踏出，脚底感触不到石砖小径的平整坚实，取而代之的是野草被压倒的疏松柔软。

“怎么会……”

你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发达城市居民区会留存的地域，明显是未经开发的深山老林。绿化带里的小路怎么会延伸到这种地方来呢？难道你在做梦吗？

当下的情况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你不甘心地环顾四周，终于在不远处，一棵格外粗壮的树下，发现有个人正倚靠树干，躺在那里休息。

他穿着一件又脏又旧的衬衫和黑色长裤，压低的鸭舌帽檐遮住了大半部分面孔，只能从满是皱褶的双手判断出他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如果不是干瘪的胸口还微微起伏着，你几乎要以为他是一具尸体……

你谨慎地慢慢向他走去。

“不好意思，请问——”

老人似乎被你吵醒般抬起头，你的话噎在喉咙中。这是怎样一张恐怖的面容——青白干枯的皮肤洒满斑驳污血，糅合了残暴与贪婪的表情僵硬扭曲，一双圆瞪的眼睛猩红得仿佛要溢出血来，无神地死死盯着你。

这可怖的怪物鼻孔抽动着，嗅到你的活人气息后，咧开黑紫的嘴唇，惨白的獠牙闪烁寒光。他佝偻的身躯缓慢蠕动着站起，伴随呛人的腐败气味，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向你扑来。

你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可在这崎岖的森林里跑动实在是太困难了，没几步，你就被掩藏在茂密植被下的树根绊了一跤，狠狠摔倒在地。跪倒的膝盖和撑在地上的手掌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但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恐惧让你停止了呼吸，因为那怪物近在咫尺，下一秒，它腐臭的利齿就会残忍地撕开你的喉咙……

然而——

仿如流光般的银线一闪而过，轻轻掠过怪物的脖颈，它的脑袋随即脱离了身体，在下坠的过程中仍维持着狰狞的表情，弹跳滚落在墨绿的草地上。干瘦的躯体也同时失去了控制，摔倒在地，脖颈横截面上渗出一些黏稠的黑血，糜烂的血腥味逸散在空气中。它绝望不甘地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嗅到这股恶臭时，你才重新取回身体的意识和主导权。你当然不会以为它的脑袋是自已掉下来的，下意识向后看去，然而一抬头，你不由地呆住了。

一个高大的，宛如黑暗凝聚成的身影站在你身后。他单手持剑，默然站立，凝视地上零落的尸体。黑衣，黑帽，细碎的光影勾勒出宽大斗篷下，被皮甲紧裹的肌肉线条，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就像那细长剑刃一样沉静且冷肃。

他实在是好看极了。

被宽大帽檐压着的，披散的黑发中间，露出一张略显疲惫瘦削，却完美得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年轻男人的脸。高窄鼻梁，深邃轮廓，苍白无暇的肌肤，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透着冷意……你无法从任何方面挑出一丁点瑕疵。

简直是幻想中才会存在的人物……他真的是人类吗？你在荧屏上见过的所有男明星的颜值加在一起，也无法与之比拟。

尽管在其周身环绕的，那凝炼得如同实质般的森冷锐利气息并非针对于你，你仍然感到一阵心悸。

青年再次挥动手中长剑，以这种高挑身型来说不可思议的飘逸灵动姿态腾跃而起。在短短数秒内，砍下了陆续从林中现身的，被你的尖叫声引来的其他怪物的脑袋。

轻易得就像游戏里的满级号秒掉路边小怪，你甚至没能看清他的出手动作。

森林很快回归平静，只剩下树叶沙沙作响，还有满地的断头尸体。浑身散发着阴冷气场，无比俊美的黑衣青年缓缓抬手，动作优雅流畅地将长剑插回鞘中，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你轻吸一口气，从对这惊人外貌及身手的震撼中回过神，张了张嘴，不太顺畅地说道：“那个……谢、谢谢你……”

他转头看向你。

那双漂亮的深黑色眼睛倒映着胸口挂坠的一抹蓝光，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眉头微蹙，好像你出现在此时此刻这件事，令他感到十分不快。

然后，他缓缓抬起不曾挥剑，但同样修长有力的另一侧手臂，那宽阔手掌停留在你的面前。

你有些紧张地疑惑，但很快意识到，他是想拉你起来。

虽然看起来冷冷淡淡，可这人还怪好的呢……

然而，还没来得及碰到眼前苍白的指尖，这个刚刚才秒杀了数只可怖怪物的强悍男子突然闷哼一声，半跪倒在地上。原本挺拔的脊背像是背上了千斤重的负担那样俯下，他单手撑地，手指深深陷入泥土中，帽子也随动作掉了下来。透过垂落的发丝，你看到他紧闭双眼，眉头皱起，似乎忍耐着极大痛苦，嘴唇颤抖，吐出嘶哑的呻吟。

“诶？你怎么了？！”你吓了一跳，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扶住他的肩膀：“你受伤了吗？”

对方看了你一眼，眼神中带着警告，好像想要推开你。但稍一松手，他简直就是摇摇欲坠，几乎整个人都要软倒下去，你只能伸展双臂，如同拥抱般撑起他宽阔的上半身。

“……快呀！”

因这骤然拉近的距离，你突然隐约听见一道苍老暗哑的急切嗓音：“……早就说过了吧？晒这么多……会发作……”

“……还偏要救这女孩儿。”

“谁？！谁在说话？”这声音近在咫尺，你惊慌地扭头察看着，但什么都没有找到。你略带怀疑地看向靠在你肩上的青年，发现他紧闭双眼，已经失去了意识。你摸了摸他的颈侧，感受到微弱的脉搏，才稍许放下心来。

是幽灵……？还是幻觉之类的？

“我是谁这个问题现在不重要。”那嘶哑声音适时再度响起：“听着，小姑娘，如果你想救他，那就照我说的做。”

它语速飞快，不给你质疑的机会：“在左前方五十米处有一个清理过的小型岩洞，让他平躺在那里面，然后脖子以下的部分都盖上新鲜的泥土……”

“什么？在他身上盖……土？”

“没错！一定要盖上足够的土！这是能帮他的唯一方法。”它斩钉截铁地说，但语气越来越虚弱无力，“快行动吧，我也要顶不住啦……没想到这次阳光症发作的速度这么快……这家伙的性命，就全靠你了呐……”

暗哑嗓音说完这段话之后，就变得悄无声息。他的方法听起来很离谱，你也不确定到底是真是假。但天色正在持续变暗，留在这里说不定会遭遇更多未知的危险。

你轻轻摇了摇黑衣青年，他毫无反应。这样美丽强大的人，此刻却那么虚弱，亟须你的帮助。你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使命感。

反正……身上盖点土也不会有什么风险，试试看吧？

……

由于穿着全黑的缘故，青年的身材看起来偏瘦，但实际上他十分健壮，分量并不算轻，将他拖过去着实费了你一番力气。再加上用不方便的树枝挖了好些土，一切都处置妥当后，你几乎精疲力竭。

看着全身盖满泥土的男人，你也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反正裤子早就脏得不像样了。在背包里一通翻找，你草草用湿巾擦了擦手，摁亮手机，上面显示着时间：19:49分。

就跟你预料的一样，一点信号都没有。

带着的充电宝也只剩下大概一半的电量，必须要节省用电。你沮丧地又把手机塞回包里，随着屏幕光熄灭，周围一下子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深远的森林中传来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嚎叫，绵长凄厉，听得你脊背发凉。你不禁伸手摸索着，直至触碰到沉睡中的青年的一片衣角，将它攥在手中，你向他挪得更近了一点。

太多的未知和恐惧让你的思绪结成了一团乱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这里等他醒过来了。你蜷缩着，倦意如潮。

……

你听到一阵低沉的，断断续续，像是忍耐着极大痛苦的喘息低吟。

原本还处于半梦半醒的昏沉中的你，在指尖刮到掌心伤口的刺激下，一下子清醒过来。入眼是幽暗低矮的洞穴石壁，而声音的来源，是被你埋在土里一整晚的男子。

那张令人惊叹的俊美面庞此时泛着病态的红晕，嘴唇却白得吓人，脸部肌肉偶尔细微地抽动，很明显他现在非常难受。

“你醒了吗？”你焦急，但只敢小声地问，“你……我该怎么帮你呢？”

他好像没办法回答你，呼吸急促且错乱，额头不断渗出汗水，洇湿了旁边凌乱的发丝。你连忙找出纸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逐渐平静下来，眼皮缓缓睁开，浓密睫毛下的乌黑眼眸深沉似水，淡漠且充满疲惫。他的视线在你脸上聚焦了几秒钟，然后转向你仍然停留在他脸颊边的那只手。

“噢，你刚才出了好多汗呢。”你解释道。

青年又再次看着你。很难读懂他眼中的情绪，那张好看的脸总像被寒霜冻结似的，面无表情还很严肃。

不过这一次，他轻声说：“多谢。”

这是他跟你说的第一句话。听起来和他的外表一样年轻，但由于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有些嘶哑。

“不用谢。”你说，“你之前救了我，我也应该帮你。”

你揉着手里的纸巾，把它团成一团，仍旧担心他现在的状况，但又止不住心中的疑问和想要探究的欲望：“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还需要点什么吗？这些泥土有没有用呢？”

“你、你……呃……”一连问了好几句，说了好几个“你”之后，你才意识到自己太冒失了，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你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怯怯地说：“抱歉……该怎么称呼你呢？”

如黑夜般深沉的男人，强悍的剑士并没有生气，自始至终平和地听着你接二连三的询问，甚至可能因为你的问题太多，那原本显得冷酷的面孔上多了一缕无奈的柔和温度。这样的神情，奇妙地抚平了你紧张焦虑的情绪。

“我感觉好多了，这些土帮了大忙。”

他说，“你可以叫我，D。”

Chapter 2

他的名字是D。

一个拥有半吸血鬼血统的吸血鬼猎人。

在这个被核战摧毁了一万年后，满地变种人和怪物的世界里，猎杀那些残害人类的“贵族”，也就是强大的吸血鬼们。

尽管一开始遇见的那些像人的怪物——D说它们是转化不完全的牺牲者，还有莫名来到这片陌生的阴森树林，都暗示着你遇到了超自然现象，他告诉你的信息还是让你的心坠入谷底。事实显而易见，你穿越了，并且穿到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与原本的时空相差甚远的世界。

能够碰到这种概率小到几乎不可能的事件，你的运气真是逆天。感觉回去买张彩票能中大奖呢！

当然……前提是回得去。

你没有告诉D自己大概是穿越来的，只告诉他自己迷路了，个中缘由则是支支吾吾搪塞过去了。毕竟就目前看来，这个世界很危险的样子，万一有那种疯狂科学家得知你的来历，把你给抓起来切片了呢！

好在D没有追根究底，意识到你不想说，他也不问。

这美丽的青年微垂眼帘，安静地躺在土堆里，犹如一尊被人类发掘的上古遗物，受到打扰的精妙雕塑，好像对除了吸血鬼以外的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

直到太阳再次爬上天空的顶端。

沉寂了一整夜的土堆向上鼓起松动，D缓缓撑着身体坐起来，松散的土块和植物根茎纷纷从他身上滚落。

“……诶？D，你好了吗？”

昨晚本来就没休息好，正因疲倦而犯困的你被这动静惊醒，关切地问。就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很痛苦地被那个“阳光症”折磨呢。

“已经没事了。”青年低声回答，拂去身上残余的尘土，动作利落自如，看来状态确实恢复了。

D简单地清理了一下身体，当他站立在你面前，你们之间的差距变得格外明显。据你目测，眼前的男人大约有一米九的身高，你要仰着头才能和他面对面地说话。不仅如此，D还要戴上一顶宽边黑帽，这让他显得更高了，他的身型能够轻易制造一片将你完全笼罩的阴影。

“在这等一会。”

将那把差不多跟你一样长的细剑背好后，D对你说。然后只见他的斗篷一闪而过，下一秒，那黑色的身影就消失在枝叶层层交叠的密林中。

你微张着嘴，有点愕然地看着青年消失的背影。这种速度已经超越了你对人类运动上限的认知……哦，不过D本来就不是普通人，是半人半吸血鬼的混血儿，怪不得他这么厉害呢！

没过多久，伴随一种混杂着金属摩擦感的怪异脚步声，D牵着一匹通体纯黑，头上生有细长犄角的高大骏马回来了。更靠近一点后，你能看到这匹马全身覆盖漆黑发亮的皮毛，但关节处不知道用什么黑科技替换成了金属装置，将血肉与机械完美地融为一体。

“这匹马……好酷哦。”你好奇地欣赏着，不禁感叹。

“普通的改造马而已。”D淡淡道，他把马牵到你面前来，伸手在鞍袋里掏摸着，“你受伤了，来处理一下伤口。”

“不要紧的，只是一点点擦伤……”

“就算只是因擦伤渗出的血腥味，随空气传播，也足以引来十几公里以外的野兽。昨天之所以没有东西袭击我们，是因为我已经将这片区域其余的牺牲者全部清理掉了。”

青年打开一个收纳着各种瓶罐的医疗包，毫无起伏的声音说得轻描淡写，你听起来却胆战心惊。你在他平静的面容下妥协了：“噢，那好吧……”

你摊开手掌去接药。

但对方并没有把药给你，而是毫无预兆地，将你伸出的手握进他的手心。

“诶？！”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别动。”D用低沉柔和的声音说道，罕有波动的面容显出几分认真。他的拇指抚着你的掌心，轻轻拨开你下意识蜷缩的手指，让那片粉润的，带着艳红伤痕的皮肤袒露在他面前，仔细察看着。

看来，他只是想要帮你治疗伤口而已，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D从一个深棕色的瓶子里蘸取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液体，均匀细致地涂抹在每寸伤处。药液的清凉感缓缓渗入肌肤，他的动作控制力真是惊人，处理这种小面积还带点炎症的伤口，居然一点都没有刺激到你敏感的神经末梢。

涂完药液，他又取出一瓶膏状药物。白色膏体抹开后，很快变得干燥透明，形成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的薄膜，既可以隔绝细菌感染，也能防止血腥味的发散。

D为你处理伤口确实比你自己动手好多了，毕竟你可不认识那些瓶瓶罐罐，也难免花费更多时间。

你顺从地停靠在D苍白的掌中，在他的衬托下，你的手显得格外纤弱娇小。好奇妙，明明他的肤色泛着给人冰冷印象的青紫色泽，触碰到的感觉却是温暖的。

他的温度好像要比你高一点。

……

“会骑马吗？”

膝盖上的伤口也处理好后，D问。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青年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揽住人类女孩柔软脆弱的腰，稍一用力便扶起对方上了马。接着他也坐在她的身后，伸手去够前面的缰绳。

“我们要去哪里啊？”第一次骑这么高的马，少女显然很是紧张，小心翼翼地挪动调整着姿势。

“艾雷利亚村。”D说出授予他此次任务的地名，甩动缰绳，低喝一声，黑马犹如离弦之箭开始向前奔驰。先前他已经将伤人的贵族解决，但由于阳光症的缘故耽搁太久，现在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女孩惊叫一声，脊背在惯性逆推下撞向D坚实的胸膛，一手拽紧了身上的背包，另一侧的手指则下意识抓住了他控制缰绳的小臂。

D的速度比一般人驾驭改造马要快很多，从未骑过马的人会紧张是很正常的，只是现在没有时间让她慢慢习惯。他只能口头上安抚：“不会让你掉下去的，放松。”

少女深呼吸着，努力适应随着马高速颠簸驰骋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她呼吸渐渐平缓，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些许，但仍然像寻求依赖的小动物似的，瑟缩在D怀里，手指也还搭在他的手臂上。

她近在咫尺。

D略微低头，就能看见她松散扎起的长发下，隐约透出蓝紫色血管的纤细脖颈。那娇嫩柔软的肌肤，只要血牙轻轻一碰，就能溢出令吸血鬼渴求陶醉的甜美血液。

受到阳光症残留的影响，即使嗅到了随女孩缠绕的发丝流淌而来的，芬芳鲜活的血气，D暂时不用去忍耐那一半非人血脉所带来的饥渴感。

但是。

未免太没有防备了。

在贵族统治世界的一万年后，人类对于吸血鬼的恐惧已经深深烙印在基因本能里。就如同食草动物在掠食者留下的痕迹面前瑟瑟发抖，处于边境地区，哪怕矇昧孩童，也会对贵族相关的任何事物抱有万分警惕。

虽然D是只有一半贵族血统的混血儿，他对这种恐惧，和与之伴随的厌恶、憎恨，有着甚至比真正的贵族更加深切的认知。

仅仅出现在人类面前，就要承受充满恶意揣测的警惕眼光，即使帮助他人，动机也会受到质疑，更不用提与人类发生冲突时，遭遇最为恶毒肮脏的诬陷和诅咒。

尽管需要D去对抗贵族，人们对他的态度也如同瘟疫，避之唯恐不及。有时候少部分人能够放下偏见，与他和平相处，但在细枝末节处，仍能感受到他们挥之不去的惧怕与担忧。

像她这样……

D清楚记得，在因阳光症失去意识前的那一瞬间，原本以为迎接他的将是冰冷坚硬的地面，却意外跌入了女性柔软而温暖的臂弯。

哪怕后来知道他是混血儿，少女的态度也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因为他救了她一次，她就相信他绝对不会伤害她吗？

被如此毫无保留地信任依赖，让D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窒息般的哽咽，胸腔颤抖着吐出深沉而压抑的叹息。

“怎么了？”少女想要回头看看他，却又不敢在马背上转身，只能侧着白皙的脖颈，无比轻柔地问：“还不舒服吗？D?”

她好像真的只把他当成普通人，她的同伴。

……不，她不明白，贵族这被诅咒的血脉本能，就算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即使有再深刻的感情，最后也只会化为一种冲动——将血牙狠狠刺入对方的颈动脉。

D攥紧手中的缰绳，凝视着眼前变得刺眼而荒凉的平原，最终回答：“我没事。”

Chapter 3

扑面而来的风携着沙尘的干燥味道，从树林里出来后，与之接壤的是一片广袤而寸草不生的荒石漠。原本湿润阴冷的空气也陡然升温，仿佛从哀愁的秋日进入了炽烈的炎夏。

这片荒原已经是贵族领地的最外围，继续疾驰了半小时后，一小片聚集的低矮房屋出现在眼前。石砖墙壁，木质房梁和尖尖的屋顶，大部分建筑或多或少带有些西式古典风情，令人恍惚来到了中世纪的欧洲村镇。

通体纯黑的改造马在离村口最近的一栋双层小墅前停下。

门廊前，一个老妇人正弯着腰，将几捆深绿色的细长作物放在桌上铺开摊晒。她穿着深棕色的连衣裙，花白的卷发被同色系的头巾盘裹起来，深深的沟壑蔓延在眉眼和唇角，但仍能看出原本的五官轮廓十分立体。

D不知何时已经下马，黑色长靴无声地踩在地面上。他温和有礼地，主动向正在忙碌中的年长女性打招呼：“打扰了，婆婆。”

老妇人见到这俊美异常的猎人，也难免晃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她惊讶而充满欣喜地说道：“诶呀，D回来啦？莫非你已经把那贵族解决了？”

“尚算顺利。”D一边回答，一边又转向你，示意你扶着他的手下来。

“这个孩子是……？”

“她是Y/N，拜托您照顾一下她。”

手心一凉，你感觉到D给了你几块圆形的，像是硬币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查看，青年又再次翻跃上马：“我去找村长。”

似乎是时间非常紧迫，D只留下这么一句话。改造马嘶鸣一声，载着他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村中主路的尽头。

“您好，婆婆……”

你走向仍在凝视D离去身影的老妇人，轻声说。她这才看清你狼狈的模样，惊呼：“天呐孩子，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啊？是不是那可恨的贵族害的？”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诶呀，真是可怜，快跟我来。”也不知道老妇人信了没有，她热络地牵着你往浴室走，一边絮絮叨叨：“你应该要洗澡吧？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喝茶？婆婆今天刚烤了美味的饼干……”

……

关上浴室门，打开顶灯，你轻呼出一口气。终于有机会把自己弄干净了。

镜子里映照出一个十分狼狈，卖相甚是可怜的女人。也无怪乎婆婆的反应这么夸张，你身上太脏了。头发乱糟糟的，衣服裤子沾着泥巴还破了洞，甚至脸上也有灰黑的污渍，可能是给D盖土的时候蹭上去的。

但是D明明在土里睡了一整晚，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干净呢？因为他的衣服材质比较特别吗？还是说其实他也脏，但是黑色深看不出来？自己是不是也该买点黑衣服穿穿……

这么胡思乱想着，你快速地洗了个澡。这房屋看似老旧又复古，却有着完善的热能和电力系统，热水冲过一遍身体，你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你拆开了一直带在身边的，间接导致穿越发生的快递包裹，里面是你斥巨资购买，还等了很久工期的一套民族传统礼服。这身衣服很华丽，你本来打算过元宵节的时候才穿，现在嘛……只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把又脏又破的旧衣服塞进口袋里，再带上D给你的那几枚金光闪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钱币，你来到客厅。

空气中充满了黄油的香甜味道和淡淡的茶香，婆婆正在将点心和茶都摆上桌，看见你焕然一新的模样，她眼里满是惊艳，夸赞道：“这身衣服很适合你，真漂亮啊。”

你有些腼腆地笑笑：“谢谢。”

盘子里的饼干香气扑鼻，酥脆又甜腻。你已经快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这时感到格外饥饿，忍不住吃了好几块。对此，婆婆只是挂着慈祥的微笑，又给你倒了杯茶。

当她给你倒茶的时候，你注意到茶壶后面摆着一张黑白照片，看起来是一张热闹的家庭合影，背景隐约能看出这房子的模样。是婆婆的家人吗？可这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住……

“哦，这是我女儿一家，以前我们一起住在这个村子里。”注意到你的视线，婆婆也对照片流露出怀念的眼神，但又很快染上一缕悲伤：“后来，他们都因为贵族的关系……”

“对不起！让您想起这些……”

“哎呀，没关系。我这么大的年纪，早看开了，也很快就要和他们团聚啦。倒是看到你，就让我想到我的孙女。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要是还活着，应该跟你一样大了吧。”

“所以，是您聘请了D去消灭吸血鬼吗？”你想起D好像一开始就认识婆婆的样子，问道。

“不，雇佣吸血鬼猎人的费用可是相当昂贵的。这次是因为贵族袭击了村长的亲戚，村里才筹足了钱请猎人。”婆婆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D来到村子那天，我这个没人在意的老太婆因为迟钝不小心摔进沟里，只有他发现我，把我救了上来。他救了我的命呐，真是个好人。”

“嗯嗯，”你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这样觉得！”

然而，老妇人和煦的神情在看到你对D懵懂的欣赏后，略微变得凝重，她轻声叹气，提出了令你意外的建议。

“可是……他终究是个混血儿。小姑娘，我知道你——孤身一人跟着猎人，你重要的人是不是也被吸血鬼带走了？如果你愿意，可以留在这个村子里。婆婆的侄子在村里的运输队工作，多少可以照顾你一点哦？”

“不不，我的情况不是那样的……”

“跟混血儿猎人同行是很辛苦的。在这边境，大部分区域对混血儿都非常排斥，甚至不会让他们进到村子里去。我们村虽然比较开明，但其实也有很多人仇恨贵族和混血儿……”

婆婆的话让你感觉到些许不安，这个村子里存在着仇恨吸血鬼和混血儿的人，那么会不会有人对D不利呢？虽然他的实力很强，可早上他还在生病，万一又发作了——

“婆婆，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得、我去找D了。”

你把D给你的金币推向老妇人，不顾她的劝说和挽留，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

这个村子的规模不大，你很快问到了D的去向。

沿着主干道往里走，越靠近村庄的中心，房屋就越高耸华丽。很快，你看到了一片大而空旷，地面也用石砖排布出有序的纹样，看起来像是中心广场的地方。

一些穿着如同西方油画里所描绘服饰的人们，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互相低头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他们面前是这村里最大、最气派的建筑，而村民之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同时跟这栋建筑的门口保持一定的距离。

气氛看起来不太妙。这里没有人群聚集应有的喧闹，安静得异常，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阴云。有几句听不太清楚的粗犷男声从人群另一边传来，语气中充满敌意，似乎有冲突正在发生。

你花费了一点时间绕过这些人，才看到了D。他站在社区中心的门口，背负长剑的身影高挑修长，孑然而立，如同一片吸引着周围所有惧怕与恶意的黑暗之渊，令人不禁产生在背部爬行的凉意。

数名身材高壮，面露凶色的大汉将D围在中间，持握步枪的手臂青筋暴起，直指他的眉心。为首的男人满面胡须，身材犹如酒桶般鼓胀，正粗声呵斥：“……说过了吧？这里没人要履行你的合同——赶紧滚出我们村，混血儿！”

D精致得足以让任何人倾倒的面容没有丝毫波澜，语气淡漠，好像根本没把眼前的几人放在眼里，又像是早已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村长在哪里？”

“嗬，那个老家伙怕是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竟然擅自用村里的公费把你这种怪物叫来，就应该用拳头好好让他清醒清醒啊！”

“不消灭贵族的话，这个村子还会有人受到袭击。”

“连你这种单枪匹马的家伙都能干掉的贵族，我们早晚也能收拾他！喂，再不滚的话，我们的枪子儿会打烂你的脑袋！”

那几个男人不停地向D叫嚣，甚至口吐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而现场的其他村民虽然有个别流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但没人敢开口说话。

所以，这是一场堂堂的过河拆桥——赖账现场？

你觉得这些刁民实在是太过分了。从小在法/制社会长大，恪守公序良俗的你一点也看不下去，忍不住大声说道：“违背约定还这么理直气壮，你们也太无耻了吧？！”

这一声立刻让你成为了注意力的焦点，旁边的几个村民用非常诧异的眼神盯着你，后退几步，你被孤立在了人前。

这些男人本来对D十分忌惮，嘴上的声量多少带有些虚张声势。当他们发现，你只是一个不擅战斗、孤身一人的孱弱女性时，眼中的恶毒与猥亵明目张胆地流泻出来。

“这女人从哪里来的？很可疑的样子……”

“哦……是跟这混血儿一起进村的啊。”

男人们用仿佛卡着痰液的恶心嗓音议论着，言语间愈发下流：“听说过吗？有些女人会专门去做混血儿的生意……”

“怪不得她跟混血儿搞在一起，不会给他吸血了吧？”

你怒视着这帮流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啊？！D才没有做这种事！”

“我可不信，除非你脱掉衣服让我们检查一下……”领头的男人根本不把你的愤慨放在眼里，他露骨的眼光死死盯着你，露出丑陋的笑容，伸手就想要把你抓住：“你要是乖乖的，咱就好心地对你温柔一点——呃啊！！！”

男人发出惨嚎，握住手掌不停颤抖，殷红的血从指缝里涌出，洒落到还在地上滚动的，他被斩断的五根手指上。

“可恶！你这家伙——！”

剩下的同伙们忙不迭地举起枪，想要扣动扳机，然而随着白色剑光闪过，剩下的几人也在一瞬间纷纷失去了自己的手指。步枪摔在地上，他们瑟瑟发抖，用极度恐惧的眼神，盯着不知何时长剑已经出鞘，宛如死神于人间的具象化身的黑衣剑士，D。

D缓缓往前走。他每踏出一步，这场纷争的罪魁祸首，已经吓得瘫倒在地的络腮胡男人就遏制不住地抽动一次，嘴唇颤抖着一张一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锋利的剑尖抵上他的咽喉，D的眼神似寒冰般无情，只要刀刃再前进几公分，男人就将是个彻头彻尾的死人……

“住手！求、求求你了，饶他们一命！”

随着紧闭的门扉开启，一个拄着拐杖，穿着上等衣料制成的长袍，头发也已经花白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即使知道这几个惹事的男人有多恶劣，他仍然为他们向D求情：“剩下的佣金会一分不少地交给你的，再加上额外的补偿也可以，求你不要杀他们！虽然这些混账不像话，但也是村里重要的壮劳力。如果他们死了，万一再出点什么意外，我们村就完蛋了……”

这个年迈的男性显然就是村长，看样子并没有伤到起不来床的地步。甚至压根没有受伤。

D静静地看了他几秒，承受着这种冷酷的审视，几颗豆大的汗水淌下村长的额头，目光也心虚地游移着。

对村长来说可能有几个世纪那么漫长，D最终还是收回了他的剑。好像只要能拿到佣金，对杀掉这几个烂人，还是了解村长的龌龊心思，他都没有丝毫兴趣。

黑衣青年转身，向广场边缘拴着的改造马走去。一路上经过的村民们都像遇到了洪水猛兽，忙不迭地向后退避开，自动给他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你跟了上去。在视线的余光中，看到人群中站立着一个眼熟的身影。是婆婆，她眉毛微耸，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要跟你说些什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看见他们怎样对待D了吗？还有那些试图欺负你的人……

驻足几秒后，你收回视线。D在前面不远处骑着马，手握缰绳。金色的光线从他的背后洒下，给他纯黑的帽檐和斗篷边缘也染上一层暖色。

你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虽然阳光正盛，导致你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你知道他在看着你。

他在等你。

Chapter 4

今晚又要露宿野外了。

你遥望着远方，巨大如同山峦的空间站残骸。脚下所处的一大片生满荒草的平原，大约都是它坠毁时产生的冲击波形成的。那废墟外壳上的华美纹饰仍然清晰可见，曾几何时，它也如群星般在天穹上闪耀，现在只能孤寂地躺在荒野上任凭时间风化。

就像是陨落的吸血鬼时代的象征，不愿化作齑粉，执着地对抗注定衰败的命运。

你家乡的天空也有这样的东西，你想道，无数科学家为了能让人类去到太空探索而不断努力着，人民的生活也平静祥和。然而回忆起下午在村子里所经历的种种，你只能轻声叹气。

看了一会儿，你理了理袖口和衣襟，转身向正在升起篝火的D走去。在艾蕾利亚村的时候，D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先去市场完成了补给，他甚至给你买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随后才去找村长要佣金。

或许是因为有着丰富的远离人群生活的经验，D能快速地在有限的时间内准备好一切必须的东西。

就好比现在，只是你换身衣服的时间，D已经在及膝的草丛中清理出一片可供休憩的区域，让篝火的火焰把这块地方照得温暖明亮。跃动的光线勾勒出年轻男子优美的脸庞轮廓，在明暗交错间，冷峻疏离，但目光还是无法避免地被他吸引。

看到你回来，D递给你一块方形的，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成的软软的物件，看起来像一块黑色的手帕。

“这是什么呀？”你接过它，感受到柔软而轻巧的质感，在手里揉捏查看，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睡袋。”D说。

“啊？”你疑惑地看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大小怎么看都睡不下一个人吧？

黑衣青年默不作声，又把它拿了回去。修长的手指不知道拨弄了其中哪里的机关，掌心的小小黑布如流淌的夜幕般展开，由轻薄的片状变得蓬松厚实，很快膨胀到了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的等身大小。

“好神奇哦。”你将睡袋高高举起，它还像刚才一样轻便，松软的触感能让人直观地想象出，躺在里面会有多么温暖舒适。

但是……只有一个睡袋。如果占用了D的，感觉不太好意思诶。

“那你睡哪儿呢？”你问。

“我更喜欢直接睡在泥土上。”D不甚在意地，平淡地说道。

“哦……”

想起之前D生病的时候，埋在土里好像真的能有效地治疗他。你不太懂其中的原理，可能这就是他异于常人的特殊之处吧。于是你放下心来，拖动着开始把睡袋铺在地上。

D又恢复到那种对一切似乎都漠不关心的态度，两臂抱胸，长而有力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半躺在草地上，一言不发。

虽说这片草原貌似没有树林那么阴森……

你默默地，小心翼翼把睡袋拖向D的附近，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点，直到你们之间是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像这样的话，就算遇到危险，也能够第一时间跟着D跑路吧？

“为什么？”看着你似乎终于安下心来，坐在他的身边，D突然开口：“在村子里说那些话。”

“什么……？”

“今天下午。”D盯着篝火，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那时候保持沉默的话，你就可以留在那座村子里，而不是被迫在野外过夜。”

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跟半吸血鬼猎人扯上关系，就不可能好好待在村里了，一定会被排挤针对。

“他们对你那么过分，我怎么可能装作没看到呢。”你不解地看着D俊美的侧颜，“我当然要站在你这边呀！”

“那种事情，我无所谓。”青年的语气堪称冷酷：“你是人类，应该和人类待在一起。”

在艾雷利亚村的经历让你隐约意识到，作为混血儿的D在人类世界中的处境非常尴尬，村民们对他的态度已经不能用恶劣来形容了。或许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说得对。

但是……

“我就是觉得，”你注视着D，慢慢地，十分真诚地说道：“你比那些人要好多了。”

在随时会阳光症发作，失去意识的风险下，没有对你见死不救，即便你来历不明，还是对你多加照拂……

D有些意外地看向你。你们就这样对视了数秒，大概是火光闪动造成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你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忧伤？

“睡吧。”D仿若叹息般说道，然后收回了视线。

看得出来，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顺从地点点头，钻进睡袋躺下，任由织物的温暖和连日骑马的疲惫将你缓缓吞没。

随着眼前被黑色覆盖的男子轮廓和橙红的火焰逐渐模糊，你轻柔地说：“晚安啦，D。还有，谢谢你……”

空旷的原野中，镶满碎钻的星空下，火舌舔过树枝噼啪作响，微风与野草纠缠细碎低语。

D敏锐非凡的感官能听见，年轻女性均匀柔和的呼吸和心跳节奏。

她睡着了。

“太稀奇了，这女孩没在说谎。”细微的苍老声音从D的左手传出，“她真的一点都不害怕你呐。”

D枕着手臂，出神地望着天空，脸庞平静无波，难以判断他有没有在听这声音说话。

“上一次被这样亲切地对待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像是习惯了青年的这种态度，苍老声音继续自顾自地说：“后来那人怎么来着？哦，看到你猎杀贵族的姿态，说你是可怕的怪物……”

“不过话说回来，明明只是毫无特殊能力的普通少女，却独自一人出现在边境的贵族领地……如果是附近村庄的居民的话，那也不应该这么缺乏常识，连改造马都没见过。”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你觉得呢，D？”

“不知道。”

D缓缓闭上眼睛，连日奔波再加上阳光症残余的影响，他需要休息。左手的碎碎念声，也渐渐低下去。

“会变得怎样呢？这样脆弱的女孩子在边境……”

……

到达下一个村镇已经是在三天后。

它位于一条湍急河流的上游岸边。远远看去，这个镇要比艾雷利亚村更大，也更先进。所有建筑都被一道高高的，看起来异常坚固的围墙圈在里面，整座城镇看起来像个全副武装的堡垒，任何试图来犯的妖邪魔物都将被阻挡在外。

当你们接近唯一的出入口，那扇沉重坚毅的大门时，你发现墙顶上还有好几个背着枪支的巡逻守卫，看到D这显然非同常人的装扮和身姿，全都警惕地围拢过来，举枪防备。

跟之前那个村不同，看起来好严格的样子！你还是第一次被枪指着，感觉有点紧张，因为在这个世界，你算是没有任何身份的黑户。如果被识别出来，会不会像你所知道的某些国家一样，把你遣送出去，甚至关押刑拘呢？！

你不自觉地攥住了D的斗篷。黑衣青年注意到了你的不安，微微侧身，将你挡在他的身后。

就算对于D来说，这种情形也是罕见且有些奇怪的。

明明即将抵达到一个较为安全的村镇，身后的女性，纯粹的人类却并没有感到放松或是愉快，好像惧怕她的同类，反而更为信赖他这个混血儿……

“我是吸血鬼猎人D，想要在这里进行补给。”D抬头，向墙上那个目光锐利，轮廓硬朗的中年治安官说道，“请允许我通行。”

“吸血鬼猎人D吗……”治安官的面色掠过一丝凝重，跟旁边的几个手下交换着眼神。听不见他们在交谈什么，只能从这几人的表情中看到显而易见的警惕和怀疑。

“那个女人是谁？”没有立刻给出答复，治安官的目标转向了你。

“她是我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救助的人类，Y/N。她迷路了，没有被贵族袭击。”

治安官严苛的视线在你的脸上，尤其是你的脖颈停留了很久。或许因为你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怯懦无害，他没怎么为难你，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D身上。

“好吧。”他说，“我们村允许混血儿猎人通行，但是你来到这里，就要遵守《半吸血鬼特别管理条例》，禁止进入民居和任何形式的吸血行为，如有违反即刻驱逐。明白了吗？”

面对这将他当作出笼野兽般管束，饱含歧视的条例，D简单而平静地回答：“明白了。”

得到了猎人的承诺，治安官挥手放行。

沉重的金属大门背后，铰链隆隆作响，在飞扬的尘土间，缓缓打开一条大约四米宽的进出通道。你们终于得以踏入这座固若金汤的村镇。

D先将改造马牵去保养，它需要更换行路中磨损的组件并补充关节润滑剂，大约要花费三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到诊所采购先前消耗掉的药品，再去市场购买一些零碎杂物。

由于通告了吸血鬼猎人的到来，大街上空荡荡的，好在大部分商铺仍在营业。你跟在黑衣青年高挑的身影之后，左顾右盼，眼中看到的一切对你而言都非常新奇。

不论是连接无数管道与电线的，用以修缮和制造改造马的车间，还是诊所里琳琅满目，效果听起来不可思议的各类药物。其中有一种服下就可以回复体力，提供人体全部所需营养的药片贵得吓人——在你因为连续啃了几顿干粮而露出艰难的神色之后，D就让你吃这个。

看来，吸血鬼猎人的生活开销也很大呢！你默默地在内心计算，自己到现在为止花了多少钱……

一切购置妥当后，你们准备离开这个小镇。 走到来时的大门口附近时，旁边两座建筑中间的阴暗小巷，忽然传来年轻女子的呼唤声：“等等，请等一下！”

D与你停下了脚步。那是一个打扮精致，美丽干练的女人。她化了妆，长而卷的棕色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穿着裁剪得体的连衣裙，精心搭配了耳环与丝巾的颜色。

但她苍白的脸颊，漂亮眼眸下的淡淡黑眼圈，还有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愁，暗示着她可能遇到了相当不妙的事情。

“我听说你在这里，所以赶过来了。你是边境第一的吸血鬼猎人，D，对吗？”她踩着高跟鞋大步走来，凝视着D过分好看的脸庞，胸口紧张地起伏，像是跟他说话要鼓起相当大的勇气。

“我被贵族袭击了，我想要雇佣你——”

Chapter 5

“告诉我袭击发生时的详细情况。”

跟随茱莉安女士，也就是受害者雇主来到她的庄园后，D一边检查她脖颈上吸血鬼的咬痕，一边用他惯常的冷淡语气询问着。

距离这俊美得令人胆寒的容颜如此近，茱莉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迷离，但很快又被回忆起痛苦往事的悲愤取代。仅仅是在家工作到深夜就遭到贵族的吻咬，厄运是如此猝不及防地降临在这个美丽的女人身上。

“……他‘亲吻’我之后就消失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但是能感觉到他留下的诅咒——我的身体在发生变化，变得虚弱、畏光。不能、不能再继续下去！”

她眼中噙着泪花：“要等我的丈夫回来啊……”

相较于茱莉安激动的情绪，D的神情却平静地一成不变。他没有半点想要安慰对方的意思，而是冷酷直接地谈论起了贵族的情报与酬劳。茱莉安主动给出了一个令人咂舌的价位，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报酬越高，就意味敌人越难对付不是吗？

你全程目睹了他们的商议。本来还担心是不是要回避一些隐私问题，但D没有让你离开，茱莉安也默许了你的存在——毕竟她雇佣吸血鬼猎人的事很快就会传出去，没什么可隐瞒的。又或许，她把始终都镇定自若，看到她的伤口也不害怕的你，当成了另一个猎人，D的搭档？

然而，你不害怕只是因为——在你的家乡，吸血鬼完全是一种幻想生物，并不真正存在。人们为这种自带神秘和高贵气质的怪物创作了诸多鬼怪故事，但论恐怖程度，远远比不上曾把你吓到不敢独自起夜的楚£美，伽£子……跟她们比起来，吸血鬼简直算得上和蔼可亲呢！

与D定好合约之后，茱莉安又花费了一点时间平复心情。她重新围上丝巾，非常快速地在脖颈另一侧系好，脸上带着嫌恶的表情。好像碰到那两个深深刻进她身体的黑紫“吻痕”，是件非常难以忍受的事情。

她看了一眼向西偏移的阳光，皱着眉头躲进屋檐下，然后转身对你说：“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客房。”

“好的，茱莉安女士……”你应答着，但是又想到，在你们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呢。

“那，D……？”你向黑衣青年的方向望去，但只看到了几片枯黄树叶悠悠落下。在这短短几秒钟之内，偌大的庭院里，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

黄昏。逢魔之时。

残存的最后一缕阳光也即将沉入西方大地，无法再渗入仓库顶端的照明窗口。室内几乎失去了光源，薄雾般的幽暗流淌在每一寸空间。

D摘下了他的旅人帽和斗篷，将它们挂在搁置于墙边的长剑顶端。那紧裹在纯黑皮甲中，精壮高挑的强悍身体，以一种较为放松的姿态，躺在摞起的稻草堆上。

经历了连日野外奔波，即使是最强的吸血鬼猎人也需要休息。

现在四周非常安静，只有薄薄的灰尘还在缭绕飞舞着。房梁上爬着的蜘蛛和墙角窜动的老鼠，在身负吸血鬼血脉的D来到的那一刻，被其无形中逸散的凛冽气息震慑，迅速藏匿到不知所踪。

这种专门用于存放杂物的房屋并不宜居，但被允许待在仓库中，在D的工作中已经算较为优厚的待遇。鲜少有雇主会为他提供住宿，半吸血鬼通常仅被允许和牲畜共处一室。更多的情况下，D只能自己去野外寻找过夜的地方。

对他血管中流淌着的，那一半非人血脉的厌憎和忌讳，在一万多年的漫长岁月里，已经深深刻入人类的基因，成为了用尽理智都无法抗拒的本能。

但现在……似乎有一个人例外。

透过朦胧的阴影，厚重的门扉外，沿着石板路逐渐靠近的，是属于女性的轻盈脚步声。拨开些许霉变的稻草和木头散发的刺鼻清漆，D超凡的敏锐感官清晰地捕捉到，她因每一次脉搏跳动自然而然散发的，甜蜜健康的血气，和掌中托举的食物气味。

“D，你在吗？”纤细白皙的指节敲了敲门，外面传来轻快的柔软声调。

D等待了两秒，无声而缓慢地拉开门扉，看着对方花费了一点时间，才从黑暗中分辨清楚他的样子。

“……嗨，晚上好。”少女清亮的眼睛注视着他：“我想起来你还没吃晚饭所以……呃，你吃吗？”

话到末尾有些迟疑，因为D还从来没在她面前吃过东西。事实也是如此，作为混血儿，摄入人类食物对于D来说，并不是必须的。

“进来吧。”青年往后退，让出一条通道，他在角落里唯一的小桌子上点亮了灯，示意她把食物放在那。

陶制的餐盘里，几片薰肉肠盖在煮土豆上，再加一碗黏糊糊的豌豆蔬菜汤。非常普通的边境日常餐食，能提供基本营养和十足的饱腹感。

少女擦了擦凳子上的灰，坐在D的对面，双手托着下巴，十分稀奇地看D一口一口地进食。但这一过程非常短暂。D没吃多少就放下了餐具，他的食量相比于他的身材来说过于小了，甚至不到她吃过的一半。

“诶？不合你胃口吗？”她恍然看向卖相不佳的食物，为它们的寡淡滋味感到遗憾：“唔，厨房里没有别的了……”

“已经足够了。”D说：“人类食物不是我补充体力的主要途径。”

“主要途径”是什么？光凭想象就足以让边境居民露出恐惧的表情。但眼前的女性却像是完全缺乏这方面的敏感性，直视他的眼中，好奇心毫无退缩，天真又莽撞，写满了想要了解他的欲望。

“是这样啊……”她换了个姿势，单手托腮，纤白的脖颈在灯光折射下透出柔和的光泽。

“那你喜欢吃什么呀？”

D陷入短暂的沉默。

没有人会问混血儿这样的问题。

尤其在夜晚临近的时刻，与半吸血鬼独处的室内。

要不是对方的眼神太过直率坦诚，没有掺杂对他外貌的痴迷，D几乎以为她……和以前对他献媚的某些人一样。

虽然D并不认同人类对于混血儿的刻薄与偏见，现在却觉得，她对他，对半吸血鬼应该保有基本的警惕心。

难道她真的认为，混血儿是可以像人类一样亲近交流的存在，不会在某个无法压抑血脉中罪恶欲望的时刻，撕开她的喉咙吗？

如果此时此刻，和她待在一起的，是另外一个混血儿，或者贵族……

脑中不自觉掠过的想法，让D莫名生出一缕烦躁。他严肃，冷漠，不近人情地反问：“我是混血儿。你觉得我会喜欢吃什么？”

“呃……”

面对青年突然严厉的态度，她才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歧义，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D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大半身形都被黑暗笼罩，只留人类女孩独自一人坐在光芒下。那凌厉精致的眉眼藏进阴影里，连同声音也沉了下去：“等这次任务完成之后，你就留在这个镇上吧。和我一起旅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在边境这种地方，每一个人都必须要学会独立生活下去。但如果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她就只能依靠他。

D不想看到这样一个柔弱无辜的女性，卷入他被诅咒的命运。与吸血鬼猎人为伍是多么艰险残酷的道途，何况他不仅仅是猎人，更是……

“D……”

她的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失落，还想说些什么，但D已经作出了决定。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现在我要休息了。”

“你回去吧。”

回到属于她的，人类的世界中去。

……

打开厨房里又大又沉的冰柜，里面整齐有序地码放着一排排储物盒，半透明的盒盖里隐约能看到各种不同种类的蔬菜和肉。

你摸了摸呈深蓝紫色，难以猜出味道的某种植物块茎，它又硬又脆，再把一块黏腻发白的不知名水栖动物肉拿在手里查看。这时，肉块突然在你手里弹动起来，吓得你把它丢在了地上。

……实在是遗憾，绝大部分食材，你见都没见过，更别说知道烹饪方法了。

茱莉安被贵族咬了之后，为了防止意外继续发生，她很快遣散了庄园里的仆从。没有厨师做饭，昨晚吃的土豆和豌豆汤还是几天前剩下的。所幸这里的保鲜技术很先进，尝起来像刚煮好的一样。

即使如此，它们的味道还是……

你挨个翻看着，终于发现了一颗硕大得像足球，但明显是蛋的东西。根据昨天和D逛街时的印象，你隐约记得这种蛋来源于一种巨大无比，长得像小鸡的暴躁禽类。所以四舍五入，应该可以把它当鸡蛋用吧？

敲开蛋壳，加开水把蛋清和蛋白搅拌均匀，然后隔水蒸一刻钟……

对照着很久没有启动的手机上，以前下载保存的烹饪视频，你小心翼翼地模仿操作。一边期盼成果，一边担心失败。你不由得深深怀念起在大街小巷都能找到美食，饮食文化极其灿烂的家乡。

曾经还觉得社媒上的留学生天天吃白人饭，挨饿发疯很好笑，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也落得如此田地。

虽然，D从没让你饿过肚子啦……

你想起他昨天跟你说的话，轻声叹气。

D真是个非常好的人，帮助你那么多次都没抱怨过什么，甚至你能够清楚地理解，他让你留在这里，是他能为你想到的最优选择。

或许由于D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对你伸出援手的人，所以你对他格外依赖。但心里也清楚，你们只是萍水相逢，他没有义务一直把你带在身边照顾你。

或许这次任务结束之后，真的要跟他说再见了吧。

你这样想着，刚尝过砂糖的口中也泛起一缕苦涩。

试遍厨房所有调料后，你终于找到一种与酱油类似的咸鲜口味料汁。搭配橄榄油，把酱料淋在蒸好的，浅黄嫩滑的蛋上，伴随着蒸腾的水汽，有几分熟悉的怀念香气扑面而来。

你关掉火，等待温度缓缓下降。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喊声：“茱莉安小姐——”

“茱莉安小姐，你在吗？”

茱莉安？她一早上就跟D出门了，说是治安官和镇长要跟他们商量有关贵族的事。但她还在独自经营这个大庄园，是有生意上的人来找她吗？

你走到窗边向外望去，想看看是谁要找人，告诉他茱莉安在镇长那里。但眼前飞速闪过一道人影，随后视线也猝不及防地被抽离，陷入了黑暗。

……你失去了意识。

Chapter 6

鲜少有人踏足的中心档案馆里，已经沉寂了数十年的电子屏幕再度亮起莹莹蓝光。身材高大的英俊男子站在总控制计算机前，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很快调出了统御这片区域的贵族相关资料。

吸血鬼无法在依靠光学的媒介上显出身形，因此电脑里没有影像留存，仅有一些简略的画像和文字记录。D冷峻的面容审视着滚动的一条条信息，素描像中描绘的男性吸血鬼特征与茱莉安口述的细节相吻合，应该就是袭击她的嫌犯无误。

杜·诺里斯男爵，大约三千岁，以贵族标准而言尚算年轻。近几百年来，大约每三十至五十年，就会出现一名被他夺取性命的牺牲者，基本都是年轻美貌的女性。

这个挑剔的贵族似乎不喜欢在人前现身，除却掠夺牺牲者的血液之外，人类很难见到他的踪影。不过，相比其他凶残可怖，动不动就大量屠戮人类的吸血鬼而言，他几乎算得上是个仁慈的贵族，只在渴求鲜血时才会袭击人类，没有以虐杀自己领民为乐的残忍爱好。如果乖顺地献上被选中的人，人们甚至能在这片土地过上很长一段顺遂日子呢。

当然，被吸尽鲜血的牺牲者除外。

用自己一个人的性命去换取镇子的安宁，这种事情，茱莉安可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她回忆起镇长对于雇佣D推三阻四的模样，还有自从丈夫下落不明，他们对于她所占据的财产的蠢蠢欲动，长翘睫毛掩盖下的眼瞳闪过一缕阴翳。

D停下了手中的操作，宽大的显示器也随之一同熄灭。有点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茱莉安睁大眼睛，探究着寡言猎人的表情：“怎么样？感觉有把握吗？”

“信息太少了。”D说，“先回去吧。”

空旷寂静的长廊中，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就算日渐西沉，透过窗户照来的光线也感觉灼烫，茱莉安不禁焦躁地再次开口问：“听说你是最好的吸血鬼猎人，那么……你以前应该杀过很多贵族？”

D大半张脸掩藏在宽阔帽檐的阴影下，沉默不语。

“我查过有关吸血鬼猎人的资料，你之所以排名第一，是因为接下的任务从没失败过。”她接着说道，“这次也会成功吧？”

“我丈夫是运输队的队长，半年前在押货的途中被强盗偷袭，至今下落不明。他留给我的这座庄园，是我们一起奋斗至今的成果，我必须要守好它，绝不能让其他人夺走！”

“所以……不管是那些打我主意的家伙还是贵族，都要把他们解决掉！D，你一定要……”

或许是受担忧和恐惧、憎恨的心境影响，茱莉安不由自主地向前方的猎人倾诉自己的烦忧。然而俊美青年依旧静默不语，她没有得到任何期待的回应，这让茱莉安的语气逐渐染上慍怒：“你倒是说话呀，吸血鬼猎人D！我可是花了大价钱雇佣你，你就这种态度吗？”

“我的工作是猎杀吸血鬼。”D终于开口，视线依旧看着前方，语调中没有任何情绪：“仅此而已。”

“是吗？你对那个女孩可不见得这么公事公办。”茱莉安冷哼一声，“她既不是雇主也不是牺牲者，你对她……”

衣着除了纯黑之外再无其他颜色，美丽而冷峻的男人终于停下脚步。在他犹如冰湖般冷淡的目光中，茱莉安剩下的几个词消失在喉咙里。

明明无法从这张完美至极的面容中捕捉到任何发怒的迹象，可她的话语就是堵在心口，没来由的，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路无言。

等他们回到庄园时，大部分夕阳已经没入地平线，黑暗迫不及待地将要降临在这片大地。门口的自动感应路灯早已开启，然而庄园中心的主楼，每一扇窗都还是漆黑的，没有点亮任何灯光。

这种天色下，没有夜视能力的普通人类为了便于行动，一定会打开足够的光源。眼前的景象是相当不合常理的。

D心中浮现起不好的联想，脚下猛地加速，在茱莉安的惊呼声中，斗篷飞扬而起，瞬间冲入了房屋内部。

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那女孩从中午开始就不在这里了。”左手显然看出了青年在寻找什么，戏谑道：“一定是因为昨天你说的那些冷酷的话，她心灰意冷地离开啦。说了别总是这么不解风情，看吧，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D没有搭理他。

左手所说的可能性太低了，Y/N没有理由在贵族尚未消灭前独自离开，也不会为了这种事跟他置气。

他想起她柔和而信任的脸庞，羸弱却努力跟上他脚步的模样，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心。

恐怕她遇上了某种意外。贵族还是人类？如果是前者做的，那就麻烦了。

D几乎将所有房间都检查了一遍，都只找到她曾经逗留然后自然离开的踪迹，直至他步入厨房，左手才再度出声：“等等！我闻到了！就算过了好几个小时也还残留着，这种狼犬毛发混合雄性激素的臭味……”

苍老的嘶哑声难得的凝重：“是改造狼人啊，贵族的好狗。这下情况变得更糟糕咯。”

左手的猜测很快得到验证，D在窗边的橱柜下发现了熟悉的线索——那是Y/N非常重视，经常会拿在手里看的，像是微型移动电脑的机器。屏幕上细长的裂痕扭曲了亮起的灯光，如同暗示主人已经遇到某种不测。

没有一刻犹豫地，D奔向马厩，跃上马背向庄园大门疾驰。但距离出口仅剩数十米时，他又陡然勒住缰绳。

远处传来凌乱纷杂的脚步声，那是镇长带领着治安官，还有镇上的一群青壮年男性，举着火把和油灯，身背猎枪，气势汹汹地向茱莉安的庄园走来。喧嚣声冲破了夜初的寂静，门口的主道被照得宛如白昼般明亮。

“发生什么事了？”远远看见这幅景象，茱莉安急匆匆地跑出来。看到一大群人和D在门口对峙着，她充满警惕地上前问道：“都这个时侯了，你们来这想要做什么？”

“茱莉安？……原来不是你啊。”看到熟悉的女性出现在眼前，领头的瘦削中年男人，也就是镇长露出惊讶而疑惑的表情。他迟疑了数秒后，很快又调整过来，如临大敌地盯着D：“啧，是谁都无所谓。我是来找你的，吸血鬼猎人D。”

“怎么？”D的回应冷漠而简短，要不是茱莉安在这里，他实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镇长清了清嗓子，振振有词地说道：“就在刚才，我们迎来了贵族的信使。他说诺里斯男爵对我们献上的牺牲者非常满意，在接下来的五十年里，不会再有怪物袭击我们村，也不会再诞生下一个牺牲者……所以我们镇已经不需要猎人了，你打哪来的就回哪去吧。”

“被贵族带走的女孩是Y/N，她并不是你们镇上的人，也不是可以用来献给贵族的祭品。”D的声音沉了下去，眼神变得冷冽：“为了五十年的苟且偷生，你们就要牺牲无辜的女性吗？！”

“一个普通女人的性命和全镇人的安危，哪个更重要很明显吧？万一你失败了，我们整个镇子可都要陪葬啊！”面对D的怒意，中年男人阴险地挑眉，吐出恶毒的质疑：“哼……你那么在意那个女人，是不是跟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是啊，我听说吸血鬼猎人都是冷血无情的，没钱不会管别人的死活。”

“他肯定有问题……”

“不要多管闲事，混血儿！”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显然，这些村民全心全意只想保住自己的利益。在这种情况下，语言的作用是贫瘠的，更何况D是被深深忌惮的半吸血鬼。

“……我的雇主是茱莉安，其他人没有权力干涉我的行动。”D冷冷道，态度没有丝毫让步。

镇长见状，眼珠转动着，突然改换态度，格外和颜悦色地对茱莉安说：“茱莉安……好孩子，听着，如果你现在让这家伙收手，我们今后就允许你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在这里，也可以派人帮忙去找你的丈夫。我以个人的名义保证，绝不会再有人找你的麻烦！”

“……！”

猝不及防成为矛盾的焦点，茱莉安苍白的面庞掠过错愕，她睁大眼睛，看向骑在高大马匹上的D，眼中满是纠结。

他静静地望着她，这个男人拥有人类的外表，内里却是强大危险的怪物，摄人心魄的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潭。但此时此刻，她的决定对他一定很重要。

那个被带走的女孩一定非常急切地在等他吧？一如她也强烈地渴盼着，丈夫能够回到自己身边……

“停手吧，D。”她轻声说：“合同终止。除了定金，违约金也会一起赔付给你的。”

D的神情毫无动摇，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或是愤怒、痛恨的情绪，但周身却爆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十足的森森鬼气。

“让开。”

低沉隽永，让人立刻联想到贵族血统的声音，使得听到它的壮年人下肢打摆，再难维持身体的平衡。黑色骏马飞跃而起，从瘫倒的男人身上跨过，其他人发出杂乱的惊呼声，但无人敢阻拦在D面前。

“为什么一定要去杀贵族呢？”茱莉安不知从何处生出来勇气，对着D的背影喊道：“说不定那个女孩早就接受了洗礼，这样冒险不就一点意义也没有吗？留在安全的地方不好吗？！”

然而那飞速远离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很快与浓浓夜色融为一体。

Notes:

本来还想写一点“你”的视角的，但是不知不觉龙套戏份又字数太多了，下章写。

可恶啊我真的很想快点更新，但是上班束缚了我，等放假我一定要狠狠地写😢

Chapter 7

Notes:

预警：本章有微量血腥和令人不适的内容。

朦胧昏沉间，你感到身体被柔和地包裹着，皮肤触碰到的织物轻盈软滑，带着一点凉意，如云絮般让你陷入其中。不清楚它是用什么材料制成，就算你摸过的最昂贵的丝缎床品，在它面前也显得粗劣。

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深，这样沉，你本能地有些留恋这无比舒适的床铺，但逐渐苏醒的意识提醒你：茱莉安和D应该快回来了，并且好像有人来找她。此外，你的蒸蛋还在锅里闷着呢！

想到付出了劳动，但还没来得及品尝的成果，你一下子恢复了清醒。

映入眼帘的是从四柱床垂落而下，仿佛每一层褶皱都经过精心剪裁的床幔，如血浆般深红，编织着优美暗纹。你伸手将它撩开，挂在雕有繁复镂空图案的床柱上，茸茸的触感让你的指尖一阵酥软。

心却逐渐悬起来。

这不是茱莉安给你安排的房间。

确切地说……这里甚至不太像人住的房间。除了这张华丽奢侈至极的四柱床，周围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有。放眼望去，你都没找到门窗在哪儿，只有四面光可鉴人的深灰色墙壁将空间围拢成一个狭长的形状……

简直像棺材一样。

尽管不太吉利，这种联想还是难以避免地浮现在你的脑中。

“你醒了吗？”

身后突然响起轻柔的女声，你警惕地回头看去。那是一个身穿白色礼裙的年轻女性，身材高挑，面容妩媚，缠绕珠宝的长卷发在脑后松散挽起，幽蓝的眼眸一瞬不眨地注视着你。

完全没有察觉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旁边的，尤其当你留意到她与D类似的，苍白而无血色的肌肤，还有尖尖的耳廓时，你的脊背愈发因紧张而僵硬……很显然，她不是普通人。

像是见惯了你这样的人类，她对你的沉默不以为意，双手于身前交叠，露出得体的礼节性笑容：“主人正在等你，请随我来。”

“主人？”你轻声问。

“是的。”女人回答，“我是这片土地的尊贵领主，诺里斯男爵大人的臣下。你可以叫我罗贝莉亚。”

最后一缕，她可能是茱莉安家仆的妄想也破灭了。在这个世界生活到现在，你当然知道“男爵”是属于贵族的称号。这个诺里斯男爵一定是吸血鬼……

罗贝莉亚伸出尖利的食指，在墙上轻敲。她所触及的地方闪过一道微不可见的波光，然后，原本紧密排列的砖块陆续消失，一个成年人通过也绰绰有余的出入口呈现在眼前。

“请吧。”

面对你难掩惊讶的表情，出自于某种高高在上的包容和优越感，她语气柔和地催促道。

你不认为自己有能力从这些非人生物眼前逃走，只能乖乖跟上去。

……

于是，你生平第一次，见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贵族”。

被重重幕帘笼罩的厅堂中，不管是墙壁还是穹顶，都描绘着极致奢华的纹饰。两头巨龙般的雕塑中间，高高耸立着耀眼夺目，用宝石和贵金属垒造成的王座。

吸血鬼。

他静静地斜倚在深红色靠背上，淡金色长发随着低垂的头颅流泻而下，懒散的姿势，带着漫不经心的优雅。从你的角度看不见他的长相，只能在想象中脑补对方的容貌。

你听到诺里斯男爵磁性的声线，低沉而缓慢地说道：“……没想到你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蒙德，我很失望。”

“男爵大人？！”

另一个粗犷声音突兀地响起，你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不远处的阴影下，半跪着一个上身肌肉异常壮硕的男人。他长相粗野，每一根头发都如同钢针般竖起，那张棱角宽阔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紧张注视着那高贵无匹的宝座。

诺里斯叹息，语调无力，好似一个尽责的领主为下属的无用而感到忧心：“看清楚。这不是我要的人，你那愚钝的双眼，真是毫无用处啊。”

“什么！”蒙德瞪大双眼，转头死死盯着你。然而，没能在你的脖子上找到“吻痕”，他的表情转变为悔恨和绝望：“是这样吗……我犯了大错。竟然没有确认目标的身份就把她带了回来，我……理应受罚！”

他一边说着，身体裸露的皮肤表层钻出密密麻麻的粗硬刚毛，极快地覆盖了大半身躯。体型微妙地蠕动着，脊背佝偻下去，前肢变得更加粗壮，指节也不断生长，直到手腕以下的部位从人类手掌完全变化成锋利的巨爪。

“呃啊啊啊！！！”

蒙德嘶吼着挥动右手，以你根本预料不到的速度，剜下了自己的两只眼睛……！

鲜血喷涌而出，淌了一地。眼睛原本的部位只剩下撕裂的粉红血肉和黑洞洞的眼眶。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有几滴血溅在你的衣服上。你用力捂着嘴，屏住呼吸，才将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压下去。

“瞧瞧你，卑贱的血洒得到处都是。”诺里斯无动于衷，厌倦地说：“退下吧。”

“感谢……您的宽恕。”明显忍耐着强烈的痛楚，蒙德断断续续地嘶声喘息。他维持着匍匐的卑微姿态缓缓后退，然后纵身一跃，瞬间消失在好似没有尽头的黑暗深处。

只有地上残留的血迹，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还提醒着，这里刚才发生过多么残酷可怕的一幕。

耳边传来布料抖动的细微声响，你回过神，看到诺里斯男爵正缓缓向你走来。他的姿态如同闲庭信步般优雅，看似只移动了几步，就跨越了数百米的距离，仿佛压缩了空间，瞬间来到你面前。

你终于得见这吸血鬼的真实面貌。就像人类传闻中的贵族那样，诺里斯男爵五官精致，唇角微扬，苍白的脸庞堪称英俊迷人，足以迷惑大部分人类猎物。但是，不知道是否看多了D的容颜所带来的免疫力，你更加敏锐地察觉到他审视你的目光中，居高临下，冷漠且贪婪的蔑视。

“倒也是在边境这种地方难得一见的美人，难怪蒙德会认错。”诺里斯令人寒毛竖起的视线锁住你，说话间隐约可见唇间惨白的獠牙：“罢了，就用你的血来缓解我的干渴。”

“来吧，人类，向我献上你的脖颈……”

“不要……等一下！”面对缓缓逼近的吸血鬼，你大喊一声，趁着对方因你竟胆敢抗拒他而惊讶，拼命思索。

“我、我听说，贵族与人类不一样，是非常美丽、强大、高贵的种族。人类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全凭贵族赐予的恩惠……所以能够为您献上血液，是我们的荣幸。”你咬牙说着，“只是我非常担心，如果我的血无法让您满意，那就太冒犯了……”

“哦？”诺里斯男爵停下了靠近的血牙，饶有兴致地看着你，“没想到你这等人类还有如此觉悟和心意。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愈发紧张，小心翼翼地说：“像您这样强大的贵族，完全可以找到更合您心意的仆从……我这没用的人类，自生自灭就好了……”

“呵呵……”金发的吸血鬼愉快地笑了，但你欣赏不来，只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大部分人类见到我，都会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这幅为了活命而讨好我的低贱模样，真是非常少见。”

“也好，我可以暂时不吸你的血。”他尖锐的手指抬起你的下巴，像是在打量一只稀奇的动物：“先留下你的一条命，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有意思的话，等觉得无趣再吸干也不迟。如何？这是无数人类祈求我也难以得到的恩典，你应该感到荣幸。”

虽然预料到自己拙劣的奉承并不能起多大作用，但你才不想莫名其妙地给人……不是，给吸血鬼当宠物呢！更何况在你心中，失去尊严是比死亡还要糟糕的事情。

你只感觉自己被他触碰到的地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原本就在崩溃边缘的伪装再也无法维持下去。

“我荣幸……才怪啊！”你打开他的手，怒视着他后退，不再掩饰自己的抵触和反感，“让我离开这里！”

“恐怕不行。”诺里斯状似怜悯地说道，眼中却泛起邪异的红光，“在我厌倦之前，就乖乖留下吧。”

不祥的预感袭上你的心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与这猩红双眼对视的一瞬间，你的头脑一阵晕眩，身体似乎被抽走了大部分力气，然后——

动不了了。

双手自然而然地下垂，紧绷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松懈下来，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腿违背意志，宛如牵线木偶般，向诺里斯一步步走去。

“罗贝莉亚。”他满意地开口唤道。

带你到此地的白裙女子再度现身，她手里捧着一条缀满晶亮宝石，看起来十分华贵的深红色裙装，于你身边站定。

“……！”

你无暇顾及她脸上的表情是怜悯还是嘲弄，因为你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好像被身体里的另一道意志操纵，又自行移动起来，开始解衬衣上的纽扣。想要大喊住手，嗓子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先把这身肮脏的人类服装给换了吧。”

诺里斯男爵施施然踱向他的宝座，再次以懒散的姿势坐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你，仿佛你这极端抗拒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是令他十分愉快的余兴节目。

贴身织物飘落在地的感觉是那么沉重。在一个陌生男性面前被迫一丝不挂，更换衣物，就像一条屈从于新主人而不得不剃光了毛发的狗。你生平以来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眼睛又热又酸，强忍着才没有掉下眼泪来。

层叠华丽的红裙上身，毫无弹性的布料一上身却自动收缩调整为契合你身材的尺寸，但你已经无心去感慨这其中又掺杂了什么贵族黑科技。在诺里斯的控制下，你拎着裙摆，以贵族式的，别扭又优雅的姿态，向他的王座一步步走去。

“好孩子。”他怜爱地摸摸跪坐在膝边的你的头发，用愈发柔和的语气训诫着：“要好好学习贵族的礼仪，可别太快让我觉得无趣啊。”

学你妹！把你的手拿开呀！死变态！

你在心中呐喊着，想要跳起来给诺里斯一拳。但在他的邪术控制下，你只能安静地屈从在他身边，呆滞地凝望飘着血腥气的，空荡荡的厅堂。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几个看不清脸的黑衣仆从，他们匍匐着身体，默默地打扫地板上的血渍，连带着把你换下的衣服也一并收走了。

注意到这些的你心痛不已。那可是D给你买的衣服诶！

想到那个看似沉默冷酷，其实对你十分友善尊重的英俊猎人，你愈发感到伤心难过。他会来救你吗？你是不是又给他添麻烦了呢？

好想哭，可现在的你，已经连哭泣都做不到了。

Chapter 8

D在月光照得惨白的道路上纵马疾驰。

有风从身侧呼啸而过，但敏锐的耳朵能够听到更多，潜藏在暗影中的嘶吼、叹息和哀嚎声，被贵族实验所制造出的怪物们蠢蠢欲动。或许是难以企及黑衣骑士的速度，又或许是畏惧他身上散发的鬼气，这些潜藏在阴影中的家伙不敢上前，却本能渴求这稀罕的鲜活血肉，仍然十分垂涎地跟随着。

除了被各村通缉的逃犯，流亡的盗贼，没有人会在太阳下山后，孤身行走在边境的野外。

“说起来，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像是同样无法理解青年的行动，从D握着缰绳的左手掌心中，传来轻微的嘶哑声：“你一定要去找那女孩呢？”

“生意都取消了，你已经没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不是吗？”左手总是热衷探究他这寡言同伴的所思所想：“而且……就算这一次人救回来了，只要她还留在边境，被掠夺性命是早晚的事。难不成你要一直带着她，把她拴裤腰带上？”

“……她会遇到这种事情，都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因为他被雇佣，Y/N不会被牵连接近牺牲者，也不会因此被贵族掳走。D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因为自己而遭遇不幸。

青年用毫无犹豫迟疑的沉冷语气，说出如此正当的理由，左手听了却怪笑起来。

极有主见的猎人可是向来不搭理这种问题的。

“哦？只是因为这样啊。”人面疮应和着D的回答，语气是全然的不信：“我还以为你……噢呜！”

D猛力一拽缰绳，奔跑中的机械马骤然减速，它的两条前腿高高抬起，发出响亮的嘶鸣。

“到了。”

他轻声说，抬头看向前方的漆黑建筑。越过郁郁葱葱的花园，那锋利陡峭的华美屋脊，悬吊于高空中的廊桥，绝非人类能力范围内的造物。一直跟着他的那些嘈杂低语也不敢涉足这贵族领土，不知何时起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花园里开始响起的此起彼伏的吠叫声。

“哎哟，我的鼻子……”左手一边咕哝，一边分辨着空气中传来的非同寻常的讯息：“真热闹，看起来有不少好客的家伙在等着我们呐。”

D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向花园，他的足尖一踏入边界，就有将近十只如牛犊般大小的凶猛犬类从树篱后窜出。它们警惕地低吼着，龇牙淌着涎水，低伏身躯，缓缓以D为圆心向他逼近。一时间，空气中充斥着这些牲畜特有的腥臭气味。

这些巨犬是边境特有的变异物种，青铜犬，它们因毛发带青，皮肤如金属般坚韧而得名。由于普通枪械无法击穿青铜犬的表皮，再加上残忍凶暴的性情，当它们成群结队地出现在边境时，便是不幸遇上它们的旅人的灾难。

“居然养了这么多，莫非附近传言的失踪的人都……D，要小心啊！”

左手低声警告，D握住了背上的剑柄。在他迈出下一步的时候，青铜犬们像是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一齐扑了上来。

然后，哀嚎声与猩红的血液飞溅在空气中。

冲在最前的青铜犬还没能碰到青年的身体就被一斩为二，那连子弹都能阻挡的毛皮在D的剑刃下，如碎纸般分崩离析。但即便断成两截的同伴尸体近在眼前，剩下的青铜犬却像是完全不知道害怕，被血腥味激发了凶性，更加疯狂地向黑衣猎人扑去。

面对接二连三的撕咬，D闪身躲避着，左手挥拳反击，右手长剑精准地斩开一个又一个恶犬的身体。这些贵族饲养的恶兽非同一般的狡诈，竟也知道偷袭。趁着青年左右身侧都被围攻，无暇顾及的时刻，一头青铜犬潜伏在D身后，狠狠往他的脖颈咬去。

“唔……！”

D闷哼一声。虽然侧头避开了致命伤，那近十公分长的犬牙也深深扎进他的肩膀。鲜血喷涌，换做普通人可能整只手臂都会被撕下来，但D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不顾咬住他身体的青铜犬，继续挥剑将剩余的犬只斩杀。

直到仅剩下身后咬着他的那一只，他反手将剑刺入它的眼眶，长刃径直贯穿整颗头颅。

青铜犬含糊不清地呜咽，抽搐几下，断了气。它的牙齿依然死死咬着D的肩，D掰开它的下颚，这狰狞的尸体终于软弱无声地滑落在地，和满地狼藉的，它的同伴们的破碎残肢堆在一起。殷红的血浸润了泥土，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泊，散发出刺鼻的血腥味，花园彻底安静下来。

D轻喘几声，神色依旧沉肃，他将剑握得更紧，突然开口：“准备在那里等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伴随着树叶窸窣的声音，一名体格健壮，肌肉发达的彪形大汉从更深的树丛中出现。他走了几步，然后猛地跃至D的跟前，落地的冲击震碎了脚下的石板。

“哼……能在这种数量的青铜犬围攻下依然保持身体完整，倒是有两下子。”

男人站直了身体，扯动嘴角，似乎是想要狞笑。但是脸部肌肉动作牵连到了包扎着的眼睛，在剧痛下，他最终只能扭曲成一个饱含恶意的狰狞表情。

“诺里斯的手下吗。”D敏锐地注意到了对方的异常：“你的眼睛怎么了？这样也能知道我的身体是完整的吗？”

似乎是触及到了痛处，蒙德抽动着鼻翼咆哮：“别小看我！虽然不知道你这家伙是什么人，但就算没有视力，我蒙德也能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黑衣青年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视线掠过蒙德与青铜犬类似的青色头发，心下了然：“蒙德……你是用青铜犬的基因改造成的狼人？是它们的兄弟啊。”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你杀了多少人去喂它们？”

“这种事情谁会记得，反正你也马上是其中的一员了。”蒙德毫不在意地说着，身体缓缓狼人化。片刻后，他全身披上了青铜犬的特征，体格壮大一倍不止，成为了接近三米的巨人。厚毛覆盖下的肌肉夸张地突起，显露出可怕的硬度与其中蕴含的爆发力。

“好运到此为止了！竟敢杀掉我精心培育的青铜犬，我要把你剁碎了喂狗！”

先不提那犹如手臂般粗硕的犬牙，就算只被那庞大的躯体撞一下，感觉也会粉身碎骨。蒙德抱着这样的自信， 嚎叫一声，以微不可查的速度蓄力后，朝D的方向直冲过去。

D利落地闪过袭来的利爪，顺势辟出一剑，但刀刃被长而厚的皮毛弹开了。狼人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他像是不受惯性影响，巨大身体以不合常理的灵活性转过弯，从D的背后再度发动攻击。

虽然无法视物，但蒙德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无法斩开他的身体，只能被动躲避，甚至于——在连续不断的迅猛攻势下，他终于抓伤了D的胸口，浓郁的鲜血气味喷涌而出。

“躲到哪里都没有用，没有谁能逃过我的鼻子……”他格外得意兴奋，再次发动冲锋：“乖乖受死吧！”

但这一次却扑了个空。

本该在这个方向被迎头痛击的青年，无影无踪，只剩下地上残余的几滴血迹。蒙德难以相信地不停地抽吸鼻翼：“怎么回事？明明这个方向的血气最浓……不可能搞错的！”

“在这里！”

上方传来低喝声。那正是凭借惊人弹跳力跃至高空中，从狼人的头顶划下一道银弧的D！

蒙德意识到他应该躲开，但猎人的剑比真正的闪电还要快，肌肉来不及发力，甚至躲避的意念还未完全形成，那剑光就落在毛发相对稀少的后颈上，切断了狼人的头颅与身体的全部联系。

狼人的头沉闷地砸在地上，断口处的血如同喷泉般迸发，尸身还站立了数秒，才极不甘心地倒下。

“这家伙虽然拥有青铜犬的防御和蛮力，但脖子上的弱点和不太聪明的脑子也一起继承了呐。”左手幸灾乐祸地点评着：“一个人也无法发挥群攻优势，还是刚才那群小狗比较难缠……”

D草草拭去脸庞沾染的血渍，加快了脚下的速度，纯黑斗篷在跑动下高高扬起。他已经在这里耗费了太多时间，多拖延一秒，Y/N被洗礼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

就算他能够杀死贵族，被咬后中邪太久也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D已经见过太多原本善良正直的人类接受数次“贵族之吻”后，即便解除诅咒，邪恶贪婪的吸血鬼天性却深深刻入骨髓，再也回不到当初。

他不想看到她变成那样。

Chapter 9

橙红色的火苗在长烛顶端轻轻摇曳，镶满华贵宝石的雕金长桌上，摆满珍馐美食。鲜嫩的炖肉，青翠的蔬果和芳醇的浓汤，每一样都精心烹制，散发着扑鼻香气，今人不禁遐想它们会有多么美味。

“为什么不吃？你明明已经很饿了。”

另一端的座椅上，诺里斯男爵用手背撑着下巴，充满兴味地端详你脸上的表情。在忽明忽暗的辉光映衬下，他金色的长发泛着微光，淡色薄唇轻启，英俊的面容竟也给人柔和的错觉。你盛装打扮，穿着艳红的礼裙与他相对而坐，如同一个应邀参加约会的美丽淑女，与高贵的绅士品尝美食，款款而谈，多么唯美浪漫的场景。

但事实上，诺里斯是个残忍无情的吸血鬼，你则是被迫坐在这里，满足他想要把人类当作宠物饲养的恶趣味。贵族几乎不会摄入人类的食物，他们没有雇佣厨师的必要，所以这些餐食肯定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做的。你才咽不下去呢。

“真是个顽固、不识抬举的女人。”见你即使饥肠辘辘，也对这一切不理不睬，诺里斯感叹道：“再愚昧无知的人类，只要见识到贵族的力量，多少都会认识到自己有多么弱小，畏惧我们，俯首称臣。在千年前，被贵族豢养可是你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不是所有人都会屈服于力量的。”你轻声但倔强地说：“力量并不代表一切。”

诺里斯不屑地冷笑：“哼，弱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突然消失，转瞬间出现在你身边。你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后退避开他，可身体仍旧处于他的邪术控制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缓缓靠近你。

诺里斯弯下腰，他金色的发丝落在你裸露的肩膀上，惹得皮肤一阵战栗。

“我猜，你之所以这样无谓地坚持，”像是对你的恐惧感到非常满意，他在你颈边轻嗅，陶醉在年轻女性的血气芬芳中：“是因为还在等你的人类同胞来救你吧？”

他深沉，充满恶意地低语：“可惜，没有人会来找你。你的同类知道能用你的性命换取五十年的赦免，都在感恩戴德呢，连雇佣的猎人都赶走了。”

“……”

你的脸色变得苍白，但仍然不吭声。

到现在为止，你已经完全明白了自身的处境。一切的起因不过是那个叫蒙德的狼人的小小错漏，阴差阳错地让你代替朱莉安成为贵族的牺牲品。在诺里斯的威逼利诱下，先不提那些素不相识的镇民们，就算是朱莉安，也不见得敢于得罪贵族，继续雇佣猎人。你本来就没有指望他们会帮助你。

只是D……他真的被赶走了吗？他会去哪里呢？

出于求生的本能，你当然希望他会来救你。但事实是，身无分文的你没有钱去雇佣他，无法成为被保护的雇主。诺里斯和他的部下又会妖法邪术，前来讨伐他们必定要冒极大的风险……

你丧气地垂下眼帘，或许他还是不要管你的好。

如同玩笑一般，命运将你带到这个末世世界，如今更是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难道，你真的注定要丧命在这个幽暗的城堡里吗？

“男爵大人——！”

罗贝莉亚的呼唤声打断了你的思绪：“蒙德刚才被入侵者杀死了！”

白裙女子匆忙而来，神色凝重。与之相对的诺里斯却仅仅只是抬了抬眼皮，像是觉得这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太过大惊小怪了。

“果然是废物，就这样轻易地被收拾掉了吗？入侵者是什么人？”

“他是之前的那个朱莉安雇佣的吸血鬼猎人，D。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类明明取消了任务，他还是找到城堡来了。”

“为了什么……”诺里斯若有所思的视线滑到你的脸庞上，你一凛，收回了升起希望的目光。他别有深意地勾唇：“有意思，如此迫不及待地赶来……难道他以为自己能在夜晚赢过贵族吗？”

“看来该给他的狂妄一个教训了。先解决掉这个猎人，明天再去把普利浓镇的人全部杀掉，让他们知道冒犯贵族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恐怕会被杀死的，是你们。”

诺里斯的畅想被突兀响起的冷然话语打断。

主厅的大门不知何时已被无声打开。

漆黑斗篷轻轻摆动，锋利的剑刃闪着白光，D长靴踏地，向你们走来。那修长的身姿如黑夜凝聚而成，却一点也没有邪恶可怖的感觉。高大猎人的目光落在你身上，确认了你尚未被侵害后，平静地直视诺里斯：“放开她。”

“D……！”

你睁大眼睛，难掩心中的激动。但欣喜过后，深切的担忧袭上心头。

D居然真的来救你了……可是，他能够打倒诺里斯男爵吗？这个贵族不仅仅能够控制别人的身体，貌似还可以瞬间移动，也不知道还会不会使出什么别的妖术来……

嘴唇颤抖着，你想要提醒D，却发不出声音。那可恶的吸血鬼又一次剥夺了你对身体的控制权。

“敢这样跟我说话，是我那无能属下给你的自信吗？那就看看你能献上什么有趣的余兴节目……”诺里斯甚至没有正视D，卷起你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把玩着，“你带给了我一个惊喜呢，甜心。”

头皮发麻的感觉窜起，你对他投以愤怒的眼神。

接到了男爵无声的示意，一直站在旁边的罗贝莉亚走上前来，挡在你们与D之间。

“就让我来做这个无礼之徒的对手。”罗贝莉亚审视着高大的黑衣猎人，目光从他的脸庞移至胸口，那里有小块的深色污渍，像是血迹。“刚才你杀蒙德的时候受伤了吧？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这种愈合力，再加上这张漂亮脸蛋……你是混血儿。”

她的神情变得嫌恶且愤恨：“不珍惜身体里流淌的高贵血液，却像狗一样甘愿受低贱的人类驱使……何等亵渎！”

D漠然地反问：“那被贵族驱使的你，又感觉如何呢？”

“你……！”

青年用短暂的时间就判断出罗贝莉亚同样是混血儿，无情地揭露出，她在诺里斯眼里也只是工具的事实。

罗贝莉亚眯起眼睛，尖齿咬住了嘴唇。隶属于贵族的骄傲使她没能说出更加不堪的话来，怒火最终扭曲成阴狠的笑容，她舒展开纤长的双臂，轻轻击掌。

那光洁的掌心撞在一起，你却没有听到应有的脆响，声音诡异地像被什么东西吞噬，没能传到耳边来。然而过了几秒种，门外的走廊却传来越来越明显的杂乱的脚步声——或许不仅仅是脚步声，还有有轴轮滚动的吱呀声，拳头拍击鼓面般的闷响，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

当这些声音的源头抵达厅堂，你几乎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为可怕的场景——

那是一群看起来像是把人体粗暴地分割重组，与其他生物或者机械拼接而成的不明活物。带着极度退化的细软四肢游动爬行的，人首蛇身的怪物，和像是把人类的上半身和马的身体粗糙地缝合在一起的半人马，还有几乎完全机械化的，只有脑袋和脖颈能看出人类特征的改造人……

宛如群魔乱舞，它们还存有一定的意识，脸上的表情尽是痛苦和愤怒，极具攻击性。只待罗贝莉亚一声令下，就会撕碎眼前的任何东西。

D环视这些可怖的生物，盯着罗贝莉亚问：“他们应该是……人类。你用他们做了基因改造实验？”

虽然表面上不显，但你觉得，看见这样惨无人道的场景，D一定生气了。

“没错，我让这些短寿又脆弱的生物变得更加强壮 ，摆脱只能做一辈子下贱爬虫的命运。虽然他们一开始没办法理解我的恩惠，又哭又叫的，改造完就变得乖巧又听话了……”

罗贝莉亚颇为自得地说，再次注视着D过分俊美的容颜，雪白的脸颊也因激动而透出一点红晕。随后，她对改造人们大声呵斥：“你们这些愚蠢的东西，快把这个猎人抓起来！弄断手脚也无所谓，他一定会是绝佳的实验材料——！”

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怪物们呜咽蠕动着，如潮水般向D涌去。但黑衣猎人毫无慌乱之色，左手握住了一直挂在胸口的蓝色吊坠，蓝宝石般的晶体在他的掌中绽放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你被这些光线照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然而这群基因改造过的可怜人却像是被泼上了滚烫的开水般，身体从表皮开始分崩离析，僵直地倒在地上，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怎么回事？！”罗贝莉亚叫道：“只是光而已，快点起来干掉他！”

没有人响应她的命令。

D趁此机会手起剑落，银色的弧光闪过，改造人那不属于人类肢体的部分被斩下，流出鲜红的热泪。生机随之一同逝去，但并没有给那些破败不堪的面容带来怨恨，而是得到解脱的安宁。

是那些被拘禁在变异躯体中的灵魂，终于取回自由的释然。

“不，这不可能……”

白裙女子脸上满是震惊，难以相信，她费尽心力制作出的傀儡们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被猎人解决。而D不会放过敌人的任何破绽，在罗贝莉亚失神的瞬间，他就已经越过地上改造人的尸骸，长剑精准地贯穿了她的心脏。

“男爵……大人……”，她唇角溢出鲜血，艰难地看向诺里斯，似乎是想要向她的主人寻求帮助，但被D刺穿的心脏以极快的速度腐朽崩溃。最终，她的尸身倒在她所制造的悲剧中，与曾看不起的人类殊途同归。

诺里斯看也不看失去性命的下属一眼，在他的认知中，能够为自己而死是莫大的荣耀。他已然被D的能力吸引了注意：“确实有些特别的手段啊，吸血鬼猎人D。”

D幽深的黑眸凝望过来：“放开Y/N，否则我会消灭你。”

“你以为杀掉那两个废物就能威胁到我吗？”诺里斯原本按着你肩膀的手向内侧移动，像是要证实他对你的“喜爱”般轻抚你的下颚和脖颈，带来冰冷恶心的触感：“活了这么多年，我可是非常难得才碰到这么合我心意的小家伙……”

“你呢？在没有人雇佣你的情况下也要来找这女孩，也想要吸她的血吗？噢，不是……那么是像无聊的人类一样，为了满足性——”

回答他的，是正对眉心激射而来的白木桩。

诺里斯偏头，白木桩擦过他的额角，深深扎进后面的墙壁中。他阴冷地笑了笑，下一秒闪现到D的面前，转化为锋利钩爪的手臂狠狠刺向D的心口。D举剑挡住这一击，两人因巨大的反作用力而弹开，伴随着摩擦出的闪耀火花。

没有任何进攻宣言，猎人与吸血鬼都毫不迟疑地再次出手，展开一场实力远超普通人类的较量。

以你的眼力压根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能听到金属的碰撞声，和偶尔闪过的剑光，两人如幽灵般飘忽不定的身影。诺里斯没有解开你身上的邪术，纵然你焦急万分，也只能在旁等待，暗自为D祈祷着。

希望像小说电影里讲述的那样，半人半魔，拥有一般特殊血统的混血儿总是格外强大，是故事的主人公。D也一定能够像主角一样击败诺里斯，加油呀，D！

“呃——！”

他们的身形突然静止下来，如你所愿，混血猎人的长剑冒着鲜血从贵族的脊背刺出，金发的吸血鬼面露痛苦之色，低声呻吟。可就在你以为D获得这次战斗的胜利时，本应失去行动能力的诺里斯却再度抬起头，双目猩红，唇角露出尖牙，是彻头彻尾的吸血鬼模样。

“很遗憾，我转移了心脏，你刺偏了。”他低柔地说，抽出插在D胸膛里的手，霎时间血如泉涌。

“你……”

D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有血沫从口中涌出，俊美至极的容颜染上灰败的死相。他的眼睛越过诺里斯的肩膀看向你，眼神却越来越黯淡无光，那浅薄的嘴唇无力地蠕动，是想要跟你说些什么吗？

你猜不出来，脑海里只回荡着不愿相信的事实。

D……被诺里斯……杀死了？

诺里斯轻轻一推，黑色猎人的身躯倒在地上，一声闷响。凌乱的斗篷下，血流蔓延开来，如同D逐渐逝去的生命一样，无可挽回地消散流逝。

心脏被毁，就算是混血儿也不可能活下来。

“危险的男人……”诺里斯面色沉沉地盯着脚下的尸体，低声喘息着。他有点诧异地抚摸犹在流血的胸口，吸血鬼的强悍自愈力竟然在此刻失效了：“……伤口愈合不了，怎么回事？”

你无心在意这个吸血鬼怎么样了，眼里只有伏在血泊中，为救你而丧命的吸血鬼猎人。你想要大喊他的名字，胸口却像堵住了一样喘不过气来，脑海一片空白。

“虽说比预想的时间更早，但现在我需要你的血。”

不知何时，诺里斯回到了你身边。他的面色愈发病态苍白，衬得双眼更如同燃烧般血红。

“如此悲痛的表情，血液也会带上痛苦的涩味吧……不过无妨，你很快就会忘记这种感觉的。”冰冷的呼吸吹拂在你颈畔，吸血鬼的尖牙准确地找到了肌肤下象征生命的浅蓝色动脉，蛊惑般地喃喃低语。

“来吧……”

赐予你『贵族之吻』。

Notes:

  于是就被贵族啃了一口(｡ ́︿ ̀｡)。其实从写这篇开始我就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让D吸Y/N的血，众所周知吸血鬼越爱一个人对ta的血欲就越强，吸血的行为也相当于人类的为爱鼓掌，真的很涩哎！但是D本身又极度排斥自己的吸血鬼特质，感觉他要是啃Y/N一口的话，连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大家怎么看呢？如果我能写到这些剧情发生，会把另一种可能性搞番外里o(^▽^)o

Chapter 10

在光感应装置的操控下，厚重的窗帘缓缓向旁侧拉开，圆月与碎星将朦胧的光投进高而窄的窗棂里，映照出大厅内的一片狼藉。

还有那横卧在台阶下的，吸血鬼猎人的尸体。

你马上也要变得和他一样了吧？

吸血鬼的嘴唇压着你的颈，喉头滚动吞咽着，不时有几颗血珠从唇角滴下。尖利血牙刺入柔嫩的肌肤，一开始感受到的是纯粹的疼，但很快，这份痛楚转变为怪异的、令人反胃的愉悦感。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每一寸神经都纷纷倒戈，似乎在迎奉入侵你身体的这个怪物，这种感觉犹如病毒在体内不断扩散增生，消解你抵抗的意志。

一场对你生命与灵魂的攫取，冠以“贵族之吻”这样优雅暧昧的称号，实则是邪恶残忍的诅咒。

诺里斯按着你脊背的手臂又收紧了一点，身体愈发下压，你的视野被淹没在他的肩膀和发丝间。在最后一次陶醉地咽下盈满口腔的鲜血后，他终于松开你，满足而深沉地叹息：“你的血意料之外的甜美，我都舍不得一次把你吸干了。”

或许是因为不曾受过辐射污染，也没有被人工调整过和突变的基因，你的血液对于这古老的掠食者来说格外纯粹和美味。但你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高兴，甚至连情绪本身，也在诺里斯的吸血下被侵蚀，变得越来越麻木恍惚。

“D……”

你眼神涣散，在自我意识消失前，细微而孱弱，不舍地念出这个名字。

“可怜的小家伙，到这种地步还在挂念他，”诺里斯勾起嘲弄的笑容，眼里满是胜利者的自得：“可惜……”

他的声音突然停下了。

悄无声息地，身后，本该已经彻底死去的吸血鬼猎人，不知何时又站了起来。

宽大帽檐遮住了上半张脸，宛如石塑的薄唇紧抿。D苍白的手掌紧握长剑，明明只是一言不发地静默地站立着，那冷厉浓重的漆黑杀气，连自恃纯血贵族的诺里斯都感到心惊。

就算是真正的吸血鬼，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也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诺里斯松开手，已经完全被他摄去心神的你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你竟然还活着……”他眉心紧皱，为自己竟然惧怕一个混血儿而恼怒，不过片刻后，又恢复了贵族的傲慢：“但是……”

“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诺里斯故技重施，瞬移到D身前，尖锐的指甲再次抓向他的胸口。D却站在原地没有躲闪，任凭他的手刺入身体，只是在即将接触到心脏的时候，握住了诺里斯的手腕，使对方无法再寸进一分。

这时诺里斯才看清了那双耀眼的红眸，这一瞬间，他的血流几乎也为之冻结。

银光一闪，他的整条手臂被斩了下来。

“！……你？！”

诺里斯又惊又怒，这样近的距离，他竟然完全没有看见D挥剑的动作。D没有给他反击的机会，接下来的第二剑，以同样的吸血鬼都无法捕捉的速度，斩断他的双腿。

纵使是贵族也无可避免地倒下，D造成的伤口无法再和断肢连接起来，不断流出鲜血，传来钻心剧痛。

“你还能把心脏转移去哪？”

黑衣猎人终于开口。平静无波，仿佛隔绝了所有情绪的语调，还有宛若看着一具尸体，已经判了他死刑的眼神，诺里斯头一回，感觉到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的恐怖。

“等……！”等不到他开口说话，D的剑再一次落下，那样精准而迅猛，直接刺穿了诺里斯的胸椎，深深没入地板，将他钉在了地上。

在青年吸血鬼化的双眼之下，任何异能术法都无所遁形。诺里斯罪恶的心脏绝望地蠕动着，大股鲜血从他的心口涌出，蔓延成一片血河。

他青紫的嘴唇，嘶声吐出恶毒的遗言：“猎杀同族……你……罪无可恕……”

与改造人和混血儿不同，贵族一旦死亡，原本总是维持着年轻强盛的躯体就会极快地枯萎塌缩。柔顺金发褪去色泽如同枯草，英俊面容枯槁皲裂，仿佛这样，才是作恶多端的吸血鬼应有的真面目。

盘踞于此多年的亡灵，人类所恐惧的阴影，终于烟消云散。

D低吟一声，单膝跪地。

他把诺里斯枯朽的手扔到一边，感受着肌肉与神经交织黏连，伤口开始缓缓愈合。

城堡一片寂静，除了自己的喘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尸体脸上的表情空洞而呆滞，也有个别扭曲狰狞，充满不甘心和怨恨。D已经记不清到底见过几次这样的场景，他早就习惯了不是吗？就如左手所说，他所到之处，必是死荫幽谷。

他的命途即是无尽的杀戮与血腥，背负罪孽与诅咒，成为被时间所抛弃之人的地狱。

但是。

在这片无间炼狱之中。

“D——！”

被红裙包裹的羸弱身影，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

似乎是才刚摆脱贵族的影响，Y/N脸色苍白，步履虚浮，但眉宇间却充盈着某种情绪。是恐惧还是担忧，这种血腥场面吓到她了吗？亦或是担心自己这个半吸血鬼也会用尖牙伤害她……？

D的表情掩藏在旅人帽之下，宛如一尊静止不动的雕塑。

她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他身前，裙摆层层叠起，柔软的双手轻轻扶着他的上臂，有点不知所措，好像他脆弱得一碰就碎似的。

“D！你没事吧！？”

青年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检视自己的身体，那个可怕的伤口现在已经消失无踪。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似乎让她松了一口气，但很快，泪水又顺着她泛白的脸颊滚落：“我还……以为你……”

她没能说出最后一个词来，那双清亮的眼睛湿漉漉地注视着他，手指发颤，但仍坚定地捏住黑色斗篷的边缘。

Y/N是在担心自己。D意识到。

非常偶尔的，混血儿猎人也会碰到在意自己安危的人类，在绝大部分人只会在意他有没有消灭吸血鬼，诅咒是否被解除的情况下，直面如此毫无掩饰，诚挚的善意关怀，对D来说依然是非常罕见的经历。

“我没事。”D沙哑地轻声说：“不要哭。”

或许觉得安慰的言辞太过匮乏，他抬起手，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柔拭去少女脸上的泪水，她的脸颊又湿又凉。

他问：“你感觉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她似乎为之一振：“我感觉很好！只是被咬了一口……”

一边说着，一边挺直身板想要站起来，但身体不容许她这么做，一阵眩晕让她摇摇欲坠，话语也变得模糊无力，“而已……”

D像是早已预料到般，及时托住了少女纤弱的身体。仅仅用手掌支撑着对方的后腰，十分得体的距离，只要她想，就能轻而易举地推开他。

然而她并没有流露出人类与生俱来的，对他另一半血统的厌恶，而是信任地接受了他的帮助，顺势靠在D的胸口。这样一来，她身上尚未干透的血迹所带来的，与四周的血腥味截然不同的血香气，变得更加明显了。

“你失血太多了。”D陈述道。

“唔……”Y/N的意识变得有点不清醒，脑袋在他的胸膛蹭来蹭去，含糊地咕哝：“好香哦……”

“……”

D没有再说什么。

他单臂圈住少女的肩膀，另一侧手臂则勾住她的腿弯，几乎没有任何晃动，把一个成年女性稳稳地抱了起来。

随着领主的逝去，城堡的地板和墙面开始摇晃崩塌。D抱着Y/N疾步奔向窗边，那离地两千多米的露台，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在他们身后，这座屹立了千百年的贵族宫殿，即将化为一座巨大的棺椁，将这些制造罪恶，和被罪恶所造就的尸体一同掩埋，最终被时间遗忘。

Notes:

自从知道D有体香之后，我一直都很想说这句“兄弟你好香”，谁懂……

Chapter 11

不知道是设定好的降雨程序，还是城堡的毁坏影响了气候控制装置，月明星稀的天空突然被浓密乌云遮蔽，开始落下冰冷细密的雨丝。

以空气的湿度来看，这场雨将会越下越大。就算D习惯于在夜间行走，天气也已经不适合赶路了，更何况他身边还带着一个昏睡的柔弱女性。

经常独自在外长途旅行的猎人，自然有能力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D很快在树林附近找到了一个荒废多年的收容所，被人遗弃之后，幸运地没有成为怪物的巢穴。这栋小小的建筑只有两个不大的房间，又旧又破，金属锁头早已朽烂，大门被轻易推开，好在墙壁和屋顶还算完整，遮风挡雨已是足够。

简单清理了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室内，D回到机械马旁边，将伏在马背上熟睡的少女轻轻抱起。她身上披着原本属于他的斗篷，在他的看护下，几乎一点都没有淋湿，柔软的身体干燥又温暖。

青年的发梢挂满亮晶晶的细小水珠，黑色软甲上遍布潮湿的水痕，在雨中活动使他的体温大幅度降低，说是如同尸体般冰冷也不为过。然而接触到这寒凉的躯体，少女却像是被吸引了一样，额头抵着D的胸口，手腕环住他的腰侧，努力地想要更加贴近他。

应该是由于大量失血，身体缺乏起到散热功能的体液，所以她感到非常燥热。但现在她的情况不允许贪凉，人类是很脆弱的，跟他接触太久，她会生病。

D柔和而坚定地托起少女的手臂，让她跟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坐在先前铺好的毯子上：“醒醒，Y/N。”

“唔……”她低声呜咽，睁开了沉重的双眼，但还处于昏沉之中。D并不催促，耐心地等对方更清醒一点之后，将一杯水递到她跟前。

或许是实在没什么力气，她没有接过水杯，而是嘴唇凑到杯口，就着他的手喝掉了一小半的水。

“D……我们在哪里啊？”终于有余力观察四周，她轻声问。

“野外的废弃收容所，今天赶不回村里了。”

“哦……”

她收回了视线，眼前正对着D的胸膛，蓝宝石吊坠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晃动。在那之下，是宽厚坚实的胸部肌肉，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不久之前，吸血鬼的利爪将这里刺穿，他流了好多血，然后……

“怎么了？”

Y/N怔怔地注视D的心口，手指轻轻按住他曾经血肉模糊的部位。

“你之前受的伤……会疼吗？”

就算身中数弹，被锋利的武器砍伤，身体受到严重的伤害，D也能够面无改色地继续战斗，不少人曾带着畏惧问过类似的问题。青年如实回答：“如果是指受伤时产生的痛觉的话，跟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

其实以他远比普通人类敏锐的感官来说，能感受到的痛楚应该也会强烈许多才对。

“伤口愈合之后，痛觉就消失了。”D看着少女睁大的眼睛和垂下的眉尾，“你很在意这点？”

“嗯……感觉有点难过。”她的神色是一种柔软的忧伤：“D好辛苦哦。”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明明在她面前的是杀死贵族，消灭了一整个城堡的妖魔鬼怪，即使被刺穿心脏也不会死亡的强悍怪物。她这样羸弱的，差点在贵族吻咬下失去性命的人类女性，竟然在同情怜惜他……实在是有些荒诞可笑。

但D并不觉得讨厌。

“……对于吸血鬼猎人来说，这不算什么。”青年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点。他将水杯放在一旁，又从另一个瓶子里倒出一枚药片。营养补充药剂，曾经奢侈地被用来当作干粮的替代品：“吃掉它，然后再休息会吧。”

Y/N总是无条件地信赖他的提议。

当她再次睡下后，D把有点乱了的斗篷重新为她盖好，来到外屋的窗边，静静地注视密集地击打着大地的雨珠。

现在的时间是02:38M，太阳将会在两小时后升起。回到普利浓镇需要一个半小时，到时候，是否要将Y/N留在那里呢？

迄今为止，他仍不知道少女来自何方，她的身上存在太多谜团，与他所了解的任何边境村庄的人类都不太一样。又或者，她是从“都城”来的？

十分罕见地，D对一个人类产生了毫无头绪的感觉。

他沉默地又在杯子里倒满了水。两颗胶囊被丢入其中，随着外衣的融化，原本清澈的液体很快变成浓郁的暗红色，散发出铁锈般的气味。

青年面无表情地举杯，准备摄入这专属于半吸血鬼的食物。但嘴唇碰到杯沿的那一刻，他的动作突然静止了。

杯口上残留的一点点唾液，与融化后的干燥血浆混合，这让杯中的液体闻起来简直就像是……

她的血。

D不可抑制地想起她依靠在自己怀中，脖颈上的芬芳与鲜血一起流淌着，泪水盈满眼眶，那脆弱无助，毫无防备的模样……

从心底升腾而起的，一小股尖锐的不知名怒意，让D收紧了手指，差点捏碎手里的杯子。

他应该保护好她的。

……

服下营养补充药剂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精神变得十分亢奋，怎么都睡不着。你翻身坐起来，阴暗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外面传来的隐约雨声。

你决定去把斗篷还给D。

将这件轻薄宽大，保温性能极佳的外套整齐叠好，你走到靠外的房间，D正站在窗边，背对着你。没有斗篷的遮挡，那每一寸肌肉都恰如其分地完美，精壮高挑的身材一览无余，不论什么时候看到他，令人脊背发麻的惊艳之感总会占据你的心神。

“D。”暗自叹息一声，你抱着斗篷向他走去：“这个还给你，我已经睡醒了。”

D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你，这时你才发现他手里还握着杯子。青年看起来一如既往地严肃阴沉，甚至比平时更冷淡，眉头和唇角都微微下沉着，以至于你感觉他的心情应该不太好，就好像……就好像他拿着的东西非常难喝，令他十分抗拒一样。

你好奇地看向水杯，还是第一次看到D主动进食呢，他喝的是——

“干燥血浆。”

D的语气格外没有情绪。

“干燥……血浆？”

“贵族所发明的，可以人工制备的血液替代品。溶解后的成分与人类血液完全相同，是混血儿和部份贵族的口粮。”

青年盯着杯中荡起波纹的血浆，平静地为你解释。他已经习惯了你的缺乏常识，也准备好迎接你得知他摄取源自于贵族科技的，有违人类伦常的罪恶食物后，流露出厌恶作呕的表情……

“……还有这么好的东西！”你惊叹道，“贵族的科技真厉害。”

“……好？”

“有了干燥血浆，那些不伤害人类的混血儿和吸血鬼，就也能填饱肚子了呀？”

贵族发明干燥血浆的初衷当然没你说的这么美好，但D也是头一回碰到关心混血儿和吸血鬼会不会挨饿的人类，他微微挑起眉尾，以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盯着你看。

“D？”你小声疑问。

D收回了视线，眉眼的轮廓不再像刚才那样沉：“你擅长找到事物好的一面。”

说完，他将手中的血浆一饮而尽。

这个混血儿猎人实在是高挑，他抬高了下巴，你看不见他喝血的样子，眼前只有一小片苍白的颈部皮肤上，喉结上下滚动地吞咽着。

D总是在你面前表现出更接近人类的那一面。虽然本质是半吸血鬼，但他曾拼上性命救你……这是连你的人类同胞都做不到的事情。

你完全可以信任他。

一种温热的冲动涌上你的胸口，你抿了抿唇，放下了最后的犹豫和顾忌：“其实我……我原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D完美无暇的脸庞侧向你，唇边残留着一点血红。尽管什么都没说，你能感觉到，他有认真地在听。

你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之前曾经告诉过我，属于人类的世界在西历2000年的时候被核战毁灭，然后贵族掌控了一万年……但在我的家乡，这个时间节点后的数十年，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大概是所谓的平行宇宙？我的故乡，或许是人类做的另一种选择，所发展出来的可能性。”想到曾经的安稳生活，你有点落寞：“吸血鬼只存在于传说里，野外也没有他们制造出来的怪物，人类处于食物链的顶端。虽然有应对不了的自然灾害，但大部分人的一生中，都不用担心生命会受到威胁。”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地方。”一直安静聆听的D问：“那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你陷入迷茫，这个问题早已困扰你许久了：“不知道，我只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回过神来就在那片森林里了……听起来是不是很难相信？可那都是真的！”

相比于你的惴惴不安，黑衣猎人始终很平静，既不显得诧异，也没有表现出怀疑。他静静地看了你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最后说道：“我相信。用这个理由解释你反常的地方是符合逻辑的。”

至少没有被认为是骗子或是神智不清的疯话，黑衣青年的表态让你稍微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存在着超常的科技与科学无法解释的魔法，所以穿越时空也显得并不是太离奇。而经常在边境四处旅行，见多识广的D，说不定还遇到过跟你类似的人呢？

你不禁略带期盼地问：“D……你以前看到过像我这样，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吗？”

“我没亲眼见过。但贵族的历史里有记载，曾经有一群怪物从他们建造的通往异次元的门里钻出来，几乎再次毁灭这个世界。”D的声音柔和低沉，悦耳得令人战栗：“贵族们耗费巨大的代价，进行了一场大战才彻底消灭它们。从那以后，所有相关资料就全部销毁了。”

光听这几句描述，就能知道贵族研究的这项关于次元空间的技术有多么恐怖。而且已经全部销毁……

你垂头丧气，眼中的希望黯淡下去：“这样啊……”

“虽说明面上被销毁，但在这世上某一个角落里，说不定还留存着技术样本。就算科技这条路走不通，也有一些贵族和人类掌握穿梭空间的特殊能力。”

D凝望着风雨交加的窗外，深邃绵长的黑暗看不到尽头，急风骤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但他还是告诉你：

“只要坚持下去，总会找到办法的。”

咦……D是在安慰你吗？

你诧异地看向这个总是不苟言笑的男人。他的语气非常平淡，好像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却不动声色地拂去了你胸中淤积的沉重感觉。

就像他说的那样，找到事物好的一面。穿越到这个世界确实是非常倒霉、不幸的遭遇，那么能遇到D，也算是“好的一面”吧？

“嗯，你说的对。”

你对他报以微笑。

Chapter 12

洒满晨曦的泥泞道路尽头，纯黑的改造马上，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黑衣骑士，由远及近地出现了。

和第一次来访的时候不同，身为半吸血鬼的青年来到城门下方时，城墙上没有架起数十根瞄准他的漆黑枪管，也没有治安官粗鲁带着蔑视的问话，甚至不需要说明来意，那扇沉重固执的大门竟然缓慢地，自动开启了进城的通道。

改造马就像听不见那震耳欲聋的机械摩擦声一样稳步前行。

整个镇子的居民似乎都倾巢而出。他们在商铺门后或是围墙边聚集成一个个小团体，交头接耳地低声说话，交换眼神，所有人的注意力，无疑都集中在高大冷峻的美丽混血青年，和身穿华丽红裙的人类少女身上。

那样精致艳丽的洋裙，就算都城的时髦货与之相比也显得粗糙拙劣，无疑是贵族工匠的手笔。其中被红色衣料衬托得格外苍白孱弱的女性，当真差一点就成为了贵族的眷属，而这名为D的吸血鬼猎人，却将她毫发无伤地带了回来……

人们眼中的畏惧之色都更深了一分。

道路中央，并肩而立的镇长与茱莉安面前，改造马停下了脚步。

“等一下！那个……”

静默了片刻，镇长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说道：“昨天晚上，我们感觉到地面在剧烈震动，有人用望远镜观测发现……那个贵族的城堡竟然在崩塌。但根据以前的情报，那家伙的城堡有魔力加持，极其牢固，就算用炸弹也无法轻易毁掉防护屏障，它会那样倒塌只能意味着……”

“那个吸血鬼死了。”D曾经的雇主，一度成为牺牲者的茱莉安补充道。她取下丝巾，雪白脖颈光洁无瑕，如今她站在日出的光芒下也只感到温暖惬意，脸庞恢复了一丝健康的红润：“证据就是——我脖子上的咬痕消失了。”

“是你做的吧？……也只有你，有能力做到这件事。”

D淡漠地回答：“是。”

“果然……”尽管在预料之中，他们仍然难掩脸上的讶异惊惧。不过那矮胖的中年男性，这个城镇的领头人很快克制不住兴奋急迫，对茱莉安丢下一句：“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便不管不顾地快速奔向城门口。

“汉克！贾洛！快叫上警备队一起出发，可不能让其他村子的家伙抢先！——”

镇长大声呼喊着自己的手下，人群中的几个青壮年当即跟上他。这些人已然把对贵族的惧怕抛之脑后，野心和贪婪占据了上风，油动能机车发出轰鸣，急不可耐地向坍塌的城堡进发。

“虽然嘴上说憎恨贵族，可一旦涉及他们的遗产，就会像闻到肉味的豺狗一样扑上去。”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茱莉安勾唇笑了笑，冷然地嘲讽。

她又将目光转回D身上，格外严肃郑重地微微颔首：“我来到这里，是想为前几天的事情道歉。对你说了那些冒犯的话，以及取消合同， 我感到万分抱歉，吸血鬼猎人D。”

“贵族的咬痕消失之后，我对之前的所做所为总是感到心中不安……为了弥补过错，请你收下约定好的全部雇佣金吧！”

D直截了当地拒绝：“不需要。合同取消是既定事实，你不用再额外付钱。”

“那至少也让我表达谢意！经过一夜的狩猎应该累了吧？你可以在我的庄园进行补给，也可以选择一个舒适的房间好好休息，可以吗？”

茱莉安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对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无所知的少女，忍不住想回头去看D的表情，对此，他只是轻轻按住她的肩，制止了这个动作。

青年飘渺的嗓音有如叹息：“好吧。”

……

清脆的敲门声将你从瞌睡中惊醒，茱莉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Y/N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噢，好的！”

你回答道，揉了揉额角，站了起来。洗完澡后，一夜没睡的困倦开始袭来，在等待头发晾干的时候，你不知不觉陷入了浅眠。

朱莉安轻轻推开门，一进来就看见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红色长裙，疑惑地问：“这条裙子……你不要了吗？贵族遗留下来的产物，以这种完好无损的程度，就算在都城也能卖上大价钱呢。”

你摇了摇头：“不了……只要看到它，就会想起不愉快的记忆。”

从被逼迫穿上这条裙子开始，所有如同噩梦般的经历，你实在不愿意想起来了。

“这样啊……”茱莉安若有所思地看着你低落的神情，突然问：“你被贵族『亲吻』了吗？”

“！……你怎么知道？”

“只是猜测……果然，只要跟吸血鬼扯上关系，就难免会遭遇不幸。如果是昨天的我，说不定还会为此感到幸灾乐祸。”面对你的惊愕，她苦涩地笑了笑：“被贵族吻咬之后，我满脑子都是『凭什么只有我碰到这种事』的怨恨，还有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执念，所以做了对猎人非常恶劣的事，也对被牵连的你毫无愧疚之心。”

“现在清醒过来才意识到，你因为我的缘故，受到了多么大的伤害……”茱莉安的声音充满歉疚，紧接着，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邀请：“Y/N小姐，你要和我一起去都城吗？”

“都城？”你听D提过几次这个地方，知道那是吸血鬼所建造的城市，现在被人类中的“贵族”所占据，与边境大概是繁华市中心和穷乡僻壤的区别。

茱莉安走到窗边，透过玻璃望向远处的城镇，密集而压抑的屋顶上方，不时飞过零星的灰黑羽毛的鸟类。她轻声诉说：“我和我的丈夫经营这座庄园，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搬到都城去。他已经失踪很久了……但昨晚，他出现在我的梦里，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年轻。醒来之后，我脖子上的『贵族之吻』消失了。我意识到——是时候继续往前走，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也要完成我们的梦想。”

“即使吸血鬼被消灭了，但曾经遭受吻咬的人类，几乎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被人类接纳。其他人始终会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如果再次出现牺牲者，像我们这样的人会是头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所以，要跟我去都城吗？不会有贵族的袭击，也没人知道我们的过去，那将会是全新的人生。”

“可是，我听说都城对身份的审核非常严格……”

“我会卖掉这座庄园。设置再高的门槛，说到底只是为了谋求利益罢了。”茱莉安的声音重新恢复了沉稳冷静，又对你淡淡一笑：“明天就出发，如果你愿意的话，就一起走吧。”

你陷入了犹豫：“……让我想想……”

换了任何一个边境居民都会立刻答应茱莉安的邀请，你清楚都城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最发达的地方，跟茱莉安走是最明智的选择。

然而当下，你却无法做出抉择。那是因为……

“D？”

俊美至极，气质幽森的黑衣猎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门口。

“诶呀，”茱莉安的视线在你们之间一番流转，好像明悟了你为何犹豫的原因，“看来你们有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她迈着轻巧的步伐离开，于是只剩下你和D相对而立。

“我是来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D向你走了几步，抬起掩藏在斗篷下的左手。被黑色软甲包裹的手肘上挂着你的单肩包，苍白的掌心里，则握着屏幕碎裂了大半的手机。

你伸手接过，手指轻触漆黑的屏幕，原本灵敏的触摸屏此刻毫无反应，这段时间就算你再小心翼翼，它的电量还是清零了。

不过，就算是完好的状态，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信号，不能充电，它终究只是一块废铁。

黑色的身影向后退去，当你抬头时，只能看到D即将离开的背影。急切的冲动，让你脱口而出：“D！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呢？”

D的脚步停下了，但他没有回答你，只是安静地站立着，似乎在等待你叫住他的缘由。

“你还会继续去狩猎吸血鬼吧？我……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你努力地为自己的说辞找到理由：“你说过，贵族的科技是非常发达的，说不定能找到其他回家的方法……”

“你不明白，吸血鬼猎人的旅途有多危险。”他挺拔宽广的脊背纹丝未动，能够包容你无理的请求，还试图劝解你：“你应该去都城。”

“就算危险，我也想尽力去尝试。我保证会尽量不给你添麻烦的……”

祈求的声音在D愈发生人勿近的气息下变得越来越细弱，你收回了想要向他走近的脚步。

你何尝不明白D说的是对的呢？他是不受两边认可的混血儿，是在血腥长河中艰难跋涉的流浪者。他甚至才刚为你受过一次几乎致命的重伤，你竟然仗着他对你温和友好的关照，提出如此自私的请求。

D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

那比雕塑还要健壮美丽的身影再次移动了，摆动的斗篷边缘下，黑色长靴踩着木质地板，声音轻到难以捕捉。他离开你的房间走向楼梯，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沉默即是无声的拒绝。

……

把数十枚达拉斯金币递给满手机油，畏畏缩缩的干瘦机械师，D开始动手把鞍具套在一匹毛色纯白的改造马上。贩马的老者像是难以忍受和半吸血鬼待在同一处空间，收完钱，就以十分不自然的神态溜去门外抽烟了。

但D仍然没能安静地做完自己的事情，因为他左手掌心的寄生物已然苏醒。

“你今天怎么回事？一点也不像以往的作风。”由于能量耗尽的长时间沉睡，左手应该是憋了很久，开始喋喋不休：“特地跑去给那女孩送东西，现在还在这里磨磨唧唧的。难道你舍不得人家了？”

“别胡说八道。”

“哦？心情很烦躁嘛。”这种程度的冷言冷语当然阻止不了人面疮：“你之所以这么纠结，是因为被她打动了吧？竟然连都城都不想去，也要跟着你……嘿嘿，听到她这么说，你心里一定偷偷高兴坏了。”

D熟悉他这同伴的脾气，干脆冷着脸一声不吭。

“……”

见D不搭理自己，也没有疾言厉色的呵斥，左手沉默了片刻，思路像是忽然转了个弯：“呃……不过D呀，毕竟她只是个来自异世界的，不懂事的小姑娘。就算这次选择跟你走，保不准将来有一天会后悔……而且她是个连最低等级的牺牲者都对付不了的娇小姐，带在身边只会拖你后腿，只要是脑子正常的吸血鬼猎人，就应该……”

“你说的有道理。”

“啊？……嗯！？”

破天荒的，青年居然对他的话表示赞同。左手处于震惊之中，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倒也达成了让他闭嘴的效果。

D扣上马鞍后方的最后一个搭扣，动作利落地上马，沿着通往城外的道路行进。

走出商业街，再于城墙下绕行，最后拐进绿油油的农田。左手连眼皮都不抬，就知道改造马踏上的田间小径，将会通往什么地方。

“哎，我就知道你——”他恹恹地嘟囔。

庄园里来来往往的仆从，看到俊美青年后，都像忘记了呼吸一样寂静。穿过这些痴然又隐隐带着惧怕的视线，D在庭院的石桌前找到了Y/N，她失落地伏在自己的臂弯中，眉间是淡淡的愁绪。

改造马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她眼前。这时她才发现，骑马的男人，正是早已离开，以为将会再也见不到的吸血鬼猎人。

D。

宛如黑暗化身，鬼气森森的半吸血鬼猎人，对满目惊讶的人类少女说：“走吧。”

那双比午夜更幽深的眼睛凝视着她，直到烦扰和愁闷褪尽。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头一次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毫不犹豫地握住D向她伸出的，有力而温暖的手。

青年被宽檐帽投下大半阴影的脸庞，苍白的下巴上，那紫色薄唇微微上扬，也形成一个可以称之为微笑的弧度。

Notes:

有没有人愿意跟我唠嗑唠嗑🥹该怎么继续迫害D呢

Chapter 13

带着机械震动回音的马蹄声伴随风回荡在耳畔，眼前即将踏上一条下坡路，为了防止俯冲的惯性过大，策马人的脊背要后仰，再用力拉一下缰绳，改造马的速度就会减缓下来。

你们跨过山地，在生长着茂盛芦苇丛的河塘边停下。你轻呼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有点忐忑地看向坐在身后的黑衣青年。

“辛苦了，你做得很好。”D接过缰绳，对正在学习驾驭改造马的你表示赞许。除了在马背上维持平衡需要特别注意以外，其他的并没有比考驾照更难，由于知道D会一直在后面帮扶，你也没有从马上摔下去的担忧。

话说回来，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样一个健壮的男人贴着你坐在身后，你骑马时居然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已经不再需要D的帮助，你自行下了马。脚踩柔软的草地，晚风吹拂着河面上的水生植物，你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着天际云霞，这里真是宁静美丽。

“Y/N，到这边来。”D在不远处叫你，他从鞍袋里取出一把手枪，示意你拿起它：“你会用枪吗？”

“不会……以前连真枪都很少见到呢。”

你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枪，细细端详着。这把枪的枪管呈银白色，枪托包裹着深棕皮革，看起来很轻巧。瞄准镜左侧有一小截能量槽——镭射手枪，跟镭射步枪比起来，它所射出的激光束破坏力没有那么强，但是便于携带，制造工艺更精细复杂，因此售价更高。

对付贵族可能不够看，但足以让某些心怀鬼胎的人类忌惮。

“那就在这里试试吧。”D为你示范如何打开保险，然后轻轻托起你的手臂，帮你调整握枪姿势：“再过十分钟，是巴尔姆萤虫开始活动的时间，它们会从芦苇荡里飞出来寻找猎物，移动速度中等，是射击训练的理想道具。对准身体开枪就可以。”

“……寻找猎物？”这些萤虫显然与你所知道的萤火虫不同，你听出了一丝危险性，握枪的手不由得紧张起来：“它们咬人吗？”

“被激怒后会，但对人类也只能造成一点皮外伤。”

D平稳的语气让你镇定下来……反正有边境第一的吸血鬼猎人在身边，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但这份平静，在你看清一个接一个飞起的巴尔姆萤虫的真实外貌后，无法再维持下去了。

这些硕大的虫子体型扁平，周身覆盖接近黑色的甲壳，两根细长的触须在头顶晃动着，怎么看都和你故乡声名赫赫的某种虫类一模一样。仅有的区别是它们的肚子会发光，但这也使得昏暗中，铺天盖地虫子飞舞的姿态更加清晰。

你神色极其凝重地扣动扳机。

雪白的激光一闪而过，一只萤虫瞬间粉身碎骨，传来缕缕蛋白质烧焦的气味。手腕和虎口因为后座力而发麻，但是你丝毫不敢松懈，往虫群最为密集的地方连续射击着。

一阵连续不断的开枪，你消灭了大约九成的飞天闪光大蟑螂，剩下的要么飞往别处，要么钻进水里逃走。但仍有几只似乎对你心存愤恨，镭射枪能量耗尽后，它们猛然从草里窜起，往你身上飞扑！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呀！”

你终于尖叫出声，挥舞着手臂往后退。身旁的吸血鬼猎人在此刻出手了，只一记挥砍，这几只萤虫就干脆地断成两截，掉在地上后，那带刺的细腿还在抽搐。

D回过身来，关切地检视你是否安然无恙：“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害怕虫子。”

“不要紧，意外而已。”你长吁一口气，声音虚弱，“只是这些虫碰巧跟我家乡一种经典的害虫很像……对它们的惧怕刻在我们基因里几千年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你似乎听见一阵隐约的笑声。肯定不是D，因为他正在把剑插回剑鞘里，那细长的剑刃就如同他在月光下闪耀的容颜一般，蒙着苍白的辉光，冷寂，又无与伦比的美丽优雅。

他好像也是边境第一的剑士……

一个想法从你心中滑过。

“我还以为你会教我用剑呢。”你把手枪交还到D手里，轻声说。

D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表情难得有些意外。他沉默片刻，将原本背在身上的长剑取了下来，递到你面前：“要试试看吗？”

“诶？可以吗？”这下轮到你惊讶了。一般来说，战士的剑，就好像作家的笔，医生的手术刀，是不会轻易让别人碰到的。

但是，既然D允许……

你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双手接过沉甸甸的长剑。剑柄上残留着一点D的余温，剩余的部分则被漆黑的剑鞘所包裹着，从剑鞘上的磨损与划痕能看出，它的主人曾经使用它进行过多次惊心动魄的战斗。

D的斗篷和衣服也经常有破损的地方，你觉得这把剑的风格和他本人，还真是非常相似呢。

转向背对D的位置，你试着把剑拔出来。稍一用力，剑柄就离开了剑鞘，一小截银白金属刃冰冷地折射着月光。但这也毕竟是一米九的高壮男人所使的武器，很有些长度，你伸直了双臂，才勉强把剑身完全拔出来。

由此，你也充分感受到这把剑的重量。它比起你刚才用的手枪要沉太多，单手持剑的时候，没有经过锻炼的手臂连让剑尖维持稳定都很难做到，更别提用它砍点什么了。

与其说是挥动，不如说晃了两下剑之后，你打算物归原主。只是收剑时，剑尖晃动着难以对准剑鞘入口，实在做不到像D那样游刃有余。

“想要用剑进行战斗，需要大量的学习和训练。手枪对于现在的你，能发挥的作用更大。”

“小心。”D苍白却温暖的手掌覆住你握剑的手，他接过剑鞘，帮你把剑收起来，在你身后提醒：“这样很容易伤到手。”

你下意识地回头，前额蹭到了他胸口垂下的乌黑发丝。尽管D端肃的容颜仅在注视被缓缓收回鞘中的剑刃，但你感觉到，紧贴他掌心的手背，渐渐变得有一点发烫。

“嗯……”你也皱起眉头，努力盯着剑：“我、我也觉得还是手枪比较好……”

你们没有再骑马，高悬的明月之下，D牵马走在前面，你跟着他，两人沿河步行。凉风习习，那漆黑斗篷也随风飘动着，时不时闯入你的视野中。

他是如此的难以忽略。

D向来寡言少语，你也不是非常开朗健谈的类型，沉默经常占据你们相处的大部分时间。可现在你却莫名感到一种微妙的别扭。

要不要问他，你们在往什么地方走呢？……或者什么时候停下来休息？

但是，你从来没问过这种问题，怎么都觉得有点刻意，好奇怪哦……

你暗自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把注意力转向了被风吹起波澜的河面。好像这片开阔幽绿的水底下，会突然冒出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似的。

难熬的沉默，一直持续到D突然停下脚步。你还在走神，差点撞到青年挺拔的脊背，疑惑地问：“怎么了？”

D凝视远处：“那里有人。”

能在夜晚的荒郊野外碰到其他人是非常稀奇的事。你顺着D的视线望去，几十米开外的河流中心，一个黑点顺着水流缓慢地向你们的方向飘来。等距离更近一点，你分辨出，那是一个失去意识的成年人，正一动不动地趴在朽烂的浮木上。

“有人落水了？！”你惊讶地往河边走了几步，下意识担忧陌生人的安危：“还活着吗？”

“嗯。”D观望着，在水流将落水者冲到差不多的距离后，他取出绳索，打上活节再用力掷出，精准无比地套在那人身下的木头上。然后他单手发力往回拉，这块浮木便载着人快速地向岸边靠近。平稳得好像水的阻力和人的惯性不存在似的，按照常理，这种速度很容易翻下水。

落水的男人被放在草地上。这个人的穿着非常普通，看起来挺年轻，但眼眶和脸颊有一种过度辛劳的凹陷，一头棕发乱糟糟的。D伸出左手，在他的胸口轻按，这个青年人便开始剧烈地咳嗽，眼皮滚动着，像是马上要清醒过来了。

“呃……啊……”棕发青年一边呻吟，一边缓缓睁开眼。他看见D时，表情先是如梦似幻的迷醉，又马上像被针刺了一样惊惧警惕：“你……是谁！你对我做了什么？是贵族吗！”

居然连道谢都没有，这人好没礼貌！

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D却抬起手，示意你不要上前。他平静地回答：“我只是把你从河里捞起来的人。”

然后他起身走向你，不再看躺在地上的狼狈男人：“看起来没事。走吧。”

“怎么可能没事……！”这时，棕发青年发现自己正身处于夜晚的野外，面露惊惶，“喂，等等！带我一起走！”

D和你都没有搭理他。

“等一下，拜托了！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他跌跌撞撞地跟上来，并因为远方若隐若现的野兽嚎叫声而颤抖：“对不起！我为我刚才的无礼道歉！”

青年自顾自地跟在你们身后，似乎是分辨出自己身在何方，他的语气开始有了那么点底气：“看你们走的方向，是要去兰度茵村？这就巧了啊，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叫奇拉姆，是村长的儿子哦！”

“兰度茵村？那个建立在贵族废墟上的村子？”

“没错没错！”奇拉姆如同捣蒜般点头：“要是把我安全送回去的话，我父亲一定会非常感谢，全村人都会好好招待你们！”

“要去吗？”

D说道，他的目光看向你，你猝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

……他是在询问你的意见？

你听见自己回答：“好。”

Chapter 14

到达兰度因村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这个村子被茂盛的植被环绕，坐落在矮矮的山尖上。从山脚下通往村中的道路开始，所有的住宅和农田都被浓厚的白雾所笼罩。置身于浓雾中时，能闻到一股像是混合了氨气与硫化物的味道，令人不禁屏住呼吸，掩起口鼻。

然而，这难闻的雾气正是人们选择定居在此的原因。当温度再降低一点后，空气中的化学物质就会进一步冷凝沉淀，渗入土壤中，对农作物来说是绝佳的养料，使村民们无需辛勤劳作也能获得丰收。首都的科学家曾一度到访，想要研究出雾气的具体成分，或是这些营养物质到底从遗迹何处释放出来，但都一无所获。

也因此，对一般人来说离得越远越好的贵族废墟，在兰度因村民眼里却是块宝地。面对科技所带来的利益，所有人都格外坦诚。

黑夜即将来临的前夕，绝大部份村民早已回到更为安全的家中。奇拉姆一边领着你和D在巷道里穿行，一边左顾右盼，不知道在寻找什么，满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那个，前面就是我家。”

大概是村中的边缘地带，一栋陈旧小屋孤零零地矗立着。门板上有划痕，窗框也有点掉漆，院子里枯败的植物附近，农具杂乱地堆放着——怎么看都不像是村长的儿子家应有的条件。

“抱歉……你们心里一定有所怀疑吧？为什么在边境这种村长几乎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方，我却——”奇拉姆心虚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目光闪躲：“其实我……”

他看了面无表情的D一眼，思索该如何在冷酷的猎人面前组织出完美辩白，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你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之前说的都是骗人的吗？”

“并不都是骗人的！”奇拉姆立刻反驳道：“起码我父亲活着的时候，他是村长，我也确实是村长的儿子，那个时候……哎，这个先不提。”

他压低了嗓音：“最重要的是，这个村子里，只有我能带你们去贵族遗迹。”

“据我所知，这个遗迹已经在十多年前被都城的人彻底封锁了。”D突然开口：“你有什么办法？”

奇拉姆瘦削的肩膀一凛，迅速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然后快步走进屋内向你们招手：“这个先进来再说。”

屋子里意料之外地还算整洁干净，桌台上有一层薄灰，显然主人经常不在家。关上大门，奇拉姆示意你们可以坐在沙发上，但D和你都没有动。

“好吧，”他无奈地坐倒在椅子上，开始解释：“村子底下的贵族遗迹，确实在十五年前被都城的人封上了……但是所谓的封锁，不过是在地下通道，用都城特产的高级金属铸了一道大门而已。”

“这扇门是可以打开的。我父亲当时偷偷复制了一把钥匙，准备等都城人走掉再自己下去找点好东西，可惜后来他突然得急病去世，钥匙就传给了我。这大概是那老家伙留给我的，最有价值的遗产了吧……”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封锁遗迹吗？”

“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子呢。当时父亲严禁村民打听遗迹的事，我也只看到都城来了很多人，然后又离开……离开的时候人少了一大半。”

“……”D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问：“你想要去那里找什么？”

“别担心，我要得不多。贵族的某种科技，或是他们遗留的武器，只要能完成父亲的心愿，让我在村子里扬眉吐气就行。”奇拉姆的声音中隐现一缕压抑，有些试探地问D：“你们又对遗迹里的什么感兴趣？”

“我们在寻找一种已经被贵族销毁的技术。”面对跃跃欲试的人类青年，D补充了一句警告：“话说在前头，遗迹之所以被封锁，最大的可能性是因为——里面有他们无法处理的危险。”

“跟着你们就没问题吧？虽然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是独行侠，但这副绝美的容貌……你一定就是那个有名的吸血鬼猎人D。下面要是还有活的吸血鬼或者怪物什么的，就靠你解决咯？”

“明天先调查一下情况再说。”

黑衣猎人这么下了定论，隐含着“到此为止”的意味，转身推开门出去。

奇拉姆虽然还想说点什么，但面对D高大漆黑的背影，也只能把话咽下去。他转而有些讪讪地对你说：“你要在这里休息吗？我可以给你拿干净的被子。是之前新买的，绝对没有用过哦。”

他那眼光轻佻，在你身上巡视的神态，显然对你和D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一起旅行非常好奇。这种窥探的眼神让你感觉不太舒服，你轻声拒绝：“不用了，谢谢。”

然后关上门，将他的视线隔绝在屋内。

D坐在院子里的草棚下。几根开裂的木头梁柱用麻绳绑缚固定，顶部的架子上也用同样的方式捆着厚厚的编织干草，这个仅供遮阳的简陋矮棚在青年身材的衬托下显得有点逼仄迷你，怎么看都不是过夜的好去处。

你坚定地向他走过去，也不顾忌地上茂盛的草丛和尘土，干脆地坐下了。

“为什么不留在里面？”D安静地看着你，神情并无意外，但还是问：“担心那个男人对你不利吗？放心，如果他有什么动作，我会第一时间察觉的。”

“不是因为他，”你解释道，“有句俗话叫『同甘共苦』，现在我们已经是一起旅行的同伴了，那我当然不能自顾自地呆在舒服的房子里，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啦。”

“同甘共苦的同伴……”D喃喃复述，咀嚼着这几个对他而言过分陌生的词汇。

好在他没有再说“回到人类当中去”之类的话，你屈起双膝，安心地留在混血儿猎人身边。

野营灯在不远处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你听见远处偶尔传来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和隐约的虫鸣。大概是由于D在这里的缘故，本该栖息在草丛里的各类虫蚁，趋光的飞蛾全都不见踪影。

连动物都不会靠近混血儿——这是D曾经告诉你的。

是因为动物不会被他的外表吸引吗？只有人类才会在畏惧D的血统的同时，也为他的容貌着迷。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你能看清D嘴唇上浅淡的纹路，英挺鼻梁的起伏弧度恰到好处，还有在脸上投下暗影的，宛如羽扇般又黑又密的睫毛。他让你深刻理解了到底什么叫做“摄人心魄的美貌”。

“怎么了？”D黑曜石般的瞳仁折射出一点微光：“我脸上有东西吗？”

“呃……没有。”你慌忙收回视线，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看他看得有点入了迷。你想了想这两天的事情，对D说：“我在想……你怎么知道奇拉姆手里有遗迹的钥匙？”

“我不知道。”

“诶？”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你十分惊讶：“那你之前说遗迹被封锁了……如果他没有钥匙，我们该怎么进去呢？”

D看起来毫无困扰：“既然来了，就会有进去的办法的。”

说得好像被封印的贵族遗迹跟奇拉姆家的花园没什么区别，只要他愿意就能自如地进出。但你觉得以D的实力完全能够做到，忍不住笑了笑：“总感觉D像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样，没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到的。”

“怎么可能。”D摇了摇头，你这番夸大其词成功让他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我只是个混血儿，能做的就是狩猎贵族而已。”

“谁知道呢？”你故作怀疑：“你总是神神秘秘的，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

黑衣青年有些无奈地侧头看着你：“你想知道什么？”

你摸了摸下巴，思索了几秒钟：“嗯……比如，你在什么时候，会感觉到高兴？”

D的表情顿了一下：“……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你平时总是一副很严肃的表情，好像从来都不会笑的样子。所以我很好奇，怎么样你才会开心一点呢？”

黑衣青年静静凝视眼前来自异界的女性，即使是在艰辛的旅途之中，不得不荒郊露宿的夜晚，甚至遭受过许多不公的对待，她眼里也找不到任何阴霾。她那样坚持地想要了解他，理解他的心情，现在正真切而强烈地向他传来。

但她也总有一天要离开。

人类之间的同情、理解、爱憎……这些感情距离他有多么遥远，难道他还不清楚吗？

俊美青年垂下眼眸，那张脸庞似乎被永恒的孤寂麻木笼罩。对生而为罪孽的他来说，一切本该如此。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快乐的情绪也好，憎恨的感情也罢……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爱憎之物皆是过客，挽留也不过徒劳……”D的声音近乎于飘渺，面对对方迷茫的神情，他转而问道：“那你呢？你会因为什么事情觉得开心？”

“有很多呀，比如，以前我在家里的时候……”想起自己以往的生活，她精神一振，眼神变得明亮起来。家人、朋友、爱好……曾经也有过不满的日子，现在看来是那么弥足珍贵的时光。

可是在这个满目疮痍的残酷世界面前，光芒很快被黑暗吞噬了。尽管D是认真而温和的倾听者，Y/N很快意识到，她所说的东西对他而言完全是陌生的，或许连她自己，都很难再触碰到了。

“对哦，这里什么都没有……”她失落地把脸埋在交叠的手肘中，“D，我好像体会到你说的『没有意义』了……”

那真是糟糕，这种感觉D再清楚不过。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帮不了她，熟悉的无能为力的感觉缠上他的心头。

猎人没有说话，只是宽慰地，轻抚她纤弱的肩。

Notes:

我是不是该多打点tag？但是打什么tag比较好呢🧐

Chapter 15

“Y/N，醒醒。”

耳畔传来D的低声呼唤，闭着的双眼感觉到一些朦胧光线，看样子天已经亮了。你揉揉眼睛，侧卧在地上的身体盖着D给你的毯子，脸庞接触的却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更舒适温暖的触感，你伸手摸了摸，这片朦胧而有弹性的黑色——是大腿？

难道你枕着他的腿睡了一整晚吗？

你以比仰卧起坐更快的速度弹起来，感觉有点眩晕：“早上好……D。”

黑衣猎人苍白的美丽面容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没有整夜无法安睡的疲惫，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做些准备，我们马上出发。”

他平淡地说，然后起身去收拾昨晚过夜用过的物品。

时间还很早，村子里静悄悄的，一路上，你们只遇到零星几个散步的老人。奇拉姆潦草地寒暄了几句，躲开他们对D美貌的惊叹和议论纷纷，最后带着你和D来到了位于后山的，杂草丛生的遗迹入口。

直径足有四五米的巨大金属平面裸露在一大片岩石壁的中间，经过十多年的风雨侵蚀依然光亮如新，与周围长满苔藓植物的石壁泾渭分明。简直无从下手，怪不得虽说是禁地，却没有警示，也无人看守。

奇拉姆在某块区域摸索了一会儿，随后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构造复杂精巧的钥匙。匪夷所思的是，明明没有锁孔，他却成功把钥匙插进了看起来坚硬光滑的金属表面。钥匙轻扭转动，伴随着齿轮与链条交错转动的声音，黑色缝隙在光洁的墙面上蜿蜒，蔓延勾勒出一扇小门的形状。

棕发青年牟足力气推了推，面露难色，转头对D喊道：“劳驾，搭把手！”

D沉默地上前，修长的黑色手臂按在门上，肌肉有些许紧绷。但在你看来，他好像没怎么用力，就推开了这扇厚达五十公分的沉重门扉。

太黑了。

从小门进来后，所有的光源都好似被隔绝，伸手不见五指。这让你想起了初来乍到的那个夜晚，下意识地攥紧了身边的猎人的斗篷。而D像是为了迁就你，略略放缓了脚步。

“快看这。”

奇拉姆的声音带着回音从旁边传来，手电筒涣散的光芒，照亮了遗迹的真正入口。

一扇极尽繁复，恨不得每一寸都刻满浮雕的大门，镶嵌在同样精工细作的宽广大墙之上。门后是依稀能窥见往日风采的豪华正厅，殿堂中央，那盘旋向下的楼梯仿佛通向无止尽的深渊。

跟它比起来，外面由人类所铸造的金属块简直是拙劣粗陋。尽管跟贵族没打过几次交道，这个古老而高傲的种族有多么喜欢通过奢靡造物来彰显自己的实力，已经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沿着楼梯往下走，三个人的脚步声在辽阔的地下空间回荡着。零碎散落着实验器皿的观察室，只剩下残破石堆的花园，挂满脸全部被涂黑的肖像画的荣誉长廊……越往下越能感受到这座地下建筑的规模有多庞大。但预期中的怪物或贵族一个都没见到，这里有的，也仅有的，只剩黑暗和死寂。

“糟糕……没路了。”

最后呈现在你们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仿佛会吞噬一切似的幽深黑洞。如果此处就是尽头，那就意味着这片遗迹是真正的废墟，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已经不复存在。

“怎么样？你觉得还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吗？”奇拉姆将仅剩的希望寄托于你身边的吸血鬼猎人：“有没有什么密室，或者夹层之类的地方？”

“一路走过来，我大概弄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了。”D望着黑洞边缘如同被爆炸灼烧的损毁痕迹，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思：“这个遗迹数千年前应该是进行某种实验的场所，包括兰度因村的整片区域都是实验基地。地面释放的植物生长气体是为了给实验体提供足够的食物，让他们自行繁衍……”

你问：“这些贵族，他们在做什么实验？实验体又是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实验，实验体……”D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但沉默，也很快让你领会了背后令人心惊的含义。

“别管什么实验了，这里有宝物吗？”奇拉姆焦急地沿着洞穴边缘踱步，“我们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如你所见，这里的通道已经被毁坏。上面有价值的东西估计已经被都城的人带走了，而下面……最好查明情况之后再继续探索。”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来这里很容易吗？”他反驳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回荡着，“我带了攀岩绳和机动滑翔翼，现在就要下去！”

说着，他伸手开启后背折叠的机械翼，作出打算一跃而下的姿势。

“停下！”D喝止了他。

“先上去吧。有人来了，大概二十人左右，就在入口那里。”

“什么？！”

……

遗迹的开启不知何时被其他人发现了。

入口处的华丽的大门附近，有许多手电筒的光点在晃动。就像D所说的那样，一群人正在到处走动，四下探查，原本安静的废弃实验所，现在充斥着纷纷扰扰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你们慢慢走近。当他们发现黑暗中有人过来时，几台高功率紫外线射灯即刻调转位置，能让人短暂失明的强烈白光直射而来。你下意识地抬手遮挡，D迅速地拉了你一把，让你站到他身后。

“什么人在那里？把手举起来！不准动！”有人大声呵斥着。

“是我呀村长！”奇拉姆慌忙出声解释，“不是怪物也不是吸血鬼！快把枪放下，你们可别走火了啊！太危险了！”

然而聚焦于你们的红外瞄准器没有丝毫动摇，为首的中年男人厉声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不，你是怎么进来的！？奇拉姆，你知道这里是我们村的禁地吧？”

“我、这，说来话长……”

“我就知道你和你父亲隐瞒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消息，差一点就被你们得逞了。”村长冰冷的视线扫过你们三人，在D的身上停驻：“竟然还带着外人来这里。啧，还有这种不是人的东西……你犯了大罪。”

村长做了一个手势，随行的警卫队员立刻举枪瞄准你们，保险栓被拉开的脆响声接二连三。

奇拉姆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什么都没做，你们不能……”

“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他！”

在架枪朝你们逼近的枪手身后，人群中突然挤出一个略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她一手牵着一个大约六七岁的瘦弱小女孩，另一手气势汹汹地推开挡在她前面的高大男人们。

自始至终，她凹陷的眼睛紧盯惊慌失措的奇拉姆：“我家的汉斯已经三天没回来了，他在哪里？你把他带到哪去了？”

奇拉姆的脸庞扯出一缕僵硬的无辜：“汉斯？他一个大男人在哪儿，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最近你们一直在一起计划着什么，我想着万一的可能性才跟警卫队来这，果然……你是不是把他也拐到遗迹来了？！”

妇人大声吵嚷着，其他村民脸上露出了无奈却又习以为常的表情，只有她牵着的小女孩自始至终低着头，以一种呆滞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

村长头痛地拧了拧眉心，示意手下把人拖走。然而一声来自黑暗中的呼唤，让一切都安静下来。

“母亲——”

黑暗中传来一道嘶哑的男声。原本瞄准你们的射灯瞬间转移目标，光线聚集的位置，一个衣服有些脏乱，步履蹒跚的年轻男人向你们走过来。

炽白的光线似乎让他更加虚弱了，他捂着脸，更为细弱地喃喃：“母亲，是你吗？”

“汉斯？！”

妇人面露惊喜，甩开旁人的手跑过去，抱着青年的肩膀激动不已：“太好了，你真的在这里！你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担心你吗？哎呀，这身上怎么弄成这样了？！是不是奇拉姆欺负你？”

“……”青年似乎连说话都感觉到累，只是无力地倚靠着他的母亲。

在这暗无天日的废墟中旁若无人地上演的，亲人相逢的戏码多少显得有些荒诞和诡异。

村长面色阴沉，另一边的奇拉姆同样神色凝重，显然知道点什么。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这个叫汉斯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显然跟村里人不是一起来的，难道他之前就潜伏在地下吗？可你们刚才探索遗迹的时候明明一个活物都没有……D也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想到这里，你忍不住轻轻拉了拉D的斗篷。

猎人的身体没有动，他柔和地拂开你的手，然后一缕阴森的，仿佛能吞没他周身光线似的冰冷鬼气弥漫开来。

靠在母亲肩上的虚弱青年，不知何时抬起头，青黑眼圈中，浑浊眼珠盯着一旁站立的瘦小女孩。

“奥拉，你也在啊，太好了……”他强撑着走到她身边，似乎十分怜爱地抚摸女孩的头：“你的额头怎么受伤了？快让哥哥看看。”

奥拉呆滞地垂着头，对汉斯的关心毫无反应。但是片刻后，她突然充满惊惧地尖叫，挣扎起来。

“好香啊……你的血，好香……”汉斯的脸庞充满强烈扭曲的渴望，咧开的黑紫嘴唇中，黏稠的口水顺着森白尖齿淌下来，“哥哥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好渴，把你的血给我……”

“是吸血鬼，快开枪！”

不知谁大喊一声，就像是点燃了炸药的引线一般，枪声激烈而密集响起。炫目的火花闪过后，汉斯原本的位置只剩下一地碎石，他已经以一种人类肉眼观测不到的速度，抱着女孩跳跃到另一处角落。

“愚蠢的人类，就凭你们也想伤到我？想要小奥拉的话，等我吸干她的血再说——”

他的得意没能持续多久，因为，D出手了。

与黑暗浑然一体的猎人所斩出的雪亮剑光，干脆利落地将汉斯的头颅与身躯一分为二。甚至在那无头躯体倒下前，轻轻接住了他所挟持的小女孩。

不知是事情的发展太过突然，还是被D所展现出的实力所震慑，一时间，四周安静得可怕。

汉斯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动了一阵，灯光照射下能看到断裂脖颈上明显的两个黑色牙洞。

“这里……有贵族啊。”

过了许久，奇拉姆艰难地说道，为自己先前的冲动一阵后怕。

回过神来的中年妇人爆发出一声尖叫，扑到她儿子的无头尸体上痛哭起来。目击这一切的村民们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议论纷纷，甚至有人不顾自己警卫队成员的身份，头也不回地离开遗迹。

村长没有心思去管他们，他注视着将女孩轻缓放下的D，眼神充满了警惕和忌惮：“你……难道是吸血鬼猎人吗？而且，是身为混血儿的吸血鬼猎人！”

“没错！他正是边境排行第一的吸血鬼猎人D！”奇拉姆抢答道：“我就是知道这里有还没被剿灭的贵族，才把他带到这里来的。”

“什么！你早就知道？”村长显然充满怀疑：“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呃……因为我一开始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贵族，所以先来这里查探情况。但如果能抢先把贵族干掉，这可是大功一件，你也很清楚吧？”

“……”显然也经历过数次勾心斗角的中年男人陷入沉思，他当然不会轻信奇拉姆，但眼前实力深不可测的猎人与未知的贵族，让他必须慎重以待。

作为争论的中心，D始终保持冷然的缄默。确认奥拉安全无事之后，他看起来不想再继续掺合村长与奇拉姆的纠纷。

“先走吧。”他对你说。

“不行！你不能走！”原本伏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的妇人，突然抬头，愤怒地指着D大喊：“谁知道你是不是真正的猎人，说不定就是你咬了汉斯！”

“跟奇拉姆勾结，好在这里偷偷吸干无辜人的血，最后再装成猎人杀人灭口……啊啊，我可怜的汉斯——”

简直是无妄之灾，虽然能理解妇人因为失去了孩子而悲痛，但是这样胡乱的指责，未免太过分了。

“这些事情跟我们完全没有关系，”你有些生气：“你怎么能随便污蔑别人呢！”

然而妇人不依不饶：“跟这种肮脏的怪物搞在一起，还觉得他是人，你这小姑娘的脑子才不清醒吧！？”

“你——”

“好了，够了！”

像是终于无法忍耐现场的混乱，村长沉声怒吼，成功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他瞪了妇人一眼，又阴沉地扫视了你这边三人一番，严肃地，不容置喙地说道：“目前看来，遗迹里有牺牲者的存在是既定的事实。因此，我们村确实需要吸血鬼猎人。”

没等奇拉姆脸上的窃喜完全成形，他又接着补充：“只不过……你也还是有嫌疑，『混血儿』猎人。”

尽管救下了无辜的女孩，也没有袭击人类的丝毫证据，只要有吸血鬼伤人的事件发生，混血儿就会天然存在难以洗脱的嫌疑。

这是深埋在半吸血鬼血脉中的命运。

“请你帮我们解决掉这个遗迹里的贵族，但是，我们也会安排人监视你，直到你彻底洗脱嫌疑为止。”

“你可以接受这样的条件吗？吸血鬼猎人D。”

D回以村长同样冰冷的眼神，但最后，他还是把细长冷厉的长剑，插回了剑鞘之中。

Chapter 16

村子的另一头，多年未曾使用过的收容所，这里空间狭小，厚重的石墙阴冷潮湿，散发着一股霉味。当金属闸门吱嘎转动时，堆积的灰尘如同雪花般纷扬落下。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在这里待着，等村里开完会再放你们出来。”

送你们过来的警卫队员丢下这么一句，瞥了D一眼，逃也似地离开了收容所。D，奇拉姆还有你三个人，就这么被锁在了原本用来关押牺牲者的牢笼中。

牢房的面积仅有五平米左右，外部用钢条自上而下地全部加固了一圈，顶上吊着一盏摇摇晃晃的灯，靠墙摆着一张硬木板床，加上一副桌椅，再无其他家具。塞进三个成年人，尤其两位男士的身材都称不上瘦小，更显得拥挤压抑。

作为接受过良好教育，从小到大都是遵纪守法公民的你，从未想到自己也会有演绎『铁窗泪』的一天。你推了推门锁，它纹丝不动。

“这是非法拘禁！”你很是不忿。

奇拉姆懒散地抹了把椅子上的灰，不太讲究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在边境嘛，村长和治安官就是法律。就算是都城那种地方，有权有势的人想把谁关起来，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更何况，跟混血儿在一起……会被这么对待很正常啊。”他瞟了一眼正在擦床板的D，“他肯定早就习惯了。”

D的表情如同坚硬的冰块一样冷淡平静，就好像你们讨论的内容跟他毫无关系。堆积着厚厚灰尘的床板很快被清理干净，他示意你坐下：“很快就能出去的，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你很想继续反驳，但是D都这么说了——你很清楚以他的实力，只要他愿意，离开这个收容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整个兰度因村没人能够阻挡他。

但他仍然选择容忍这些人类。

甚至还在尽力照顾你的感受。

如果一开始没有选择来这个地方，D是不是就不用受他们的气了呢？

“好吧……”

想到这些，你闭上嘴巴，乖乖在光洁的床板上坐下。而D却没有过来，而是双臂抱胸，背靠坚硬冰冷的铁栅栏站立着。

“咦？D你不坐吗？”你有些意外地问。

D微垂头颅，让帽檐遮住他美丽苍白的面容：“我站着就可以。”

“可是……你都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

黑衣猎人的挺拔身影巍然不动。你却想起来，他已经跟你一起不眠不休地赶了几天路，昨天晚上又没能好好睡觉……就算是半吸血鬼，体力也会消耗殆尽吧？

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但你觉得自己做不到无动于衷。你干脆走到D身边，几乎是拖着他的小臂，把他摁在床板上：“过来坐嘛，这里还有位置。”

“……”

“如果不想跟我坐在一起，我站着也不要紧哦？”

“不……”

这种大胆的行为让D的冷酷脸庞都流露出几分错愕，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跟你并排休憩。实在太稀奇了，这位意志如钢铁般坚韧，向来我行我素的吸血鬼猎人，竟然对你的举动如此纵容。

感到惊讶的人也不止D一个。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奇拉姆目瞪口呆地开口：“敢和混血儿这么亲近，难道你真是他的情人？”

为什么遇见的人总要这样理解你和D之间的关系呢？你感到一阵无语：“你们就只会往这方面联想吗？”

“你知道的，如果是我的话，别说触碰到混血儿了，就算只是靠近他两米之内，我都忍不住浑身打颤。”奇拉姆用观察稀有物种的眼神盯着你：“像你这样天真漂亮的小妞，跟长相貌美的混血儿一起旅行……很像贵族写的那种，对人类产生感情的妄想小说的剧情啊。”

不管是为什么你不惧怕D，还是你跟D同行的缘由，都很难解释。你沉默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反正跟你没关系。”

奇拉姆脸上浮现出促狭的笑容，还想再调侃几句，但表情在对上D的视线，以及听到他的问话后僵住了。

“说说你跟汉斯的关系吧，还有你们之前去遗迹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啥？我听不懂……”

在D充满压迫感的锐利目光下，奇拉姆败下阵来，不敢再装傻：“好吧好吧，我说！”

“汉斯是我的邻居，他和我一样看不惯村长——因为我父亲没有告诉他遗迹的事情，他一直对我怀恨在心。所以当我发现父亲留下的钥匙之后，我们约好一起去遗迹里看看。”

“当时我们两人分头行动，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汉斯到底遇到了什么。应该是在那个大洞上面一层，我听到他叫我，但去找他的时候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机关，突然涌过来一大片洪水……”他的神情满是心有余悸，搓着指头上的灰：“不，那不是水，泡在里面有股像被灼烧一样的感觉，痛得要命……”

“我被冲进地下河，失去了意识，后面就是你们把我捞起来了。”

“那是高分子清洁液，看来这个实验所以前进行的是生化研究。”D沉吟片刻，又问：“遗迹曾经的主人，那个贵族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那个贵族已经被消灭将近千年，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因此我们才会居住在遗迹上。难道……他还没死吗！那也太可怕了……”

“也不一定。”D继续问：“你的父亲生前还有提过遗迹的其他信息吗？”

“没有……我只在他和都城人通讯的时候听到，遗迹里有对贵族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奇拉姆面带埋怨地说：“连我都不愿意告诉，我可是他的亲儿子！”

黑衣猎人却像早已看穿对方似的，对他的声情并茂不为所动：“看样子村长说得对，你隐瞒了很多东西。”

“喂，你到底是跟谁一边的啊？”人类青年气急败坏：“我发誓！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告诉你们了！”

D没有再搭理他。

奇拉姆气哼哼地别过头，把脑袋撑在摇摇欲坠的桌子上，作出闭目养神的姿态。虽然你很好奇D是怎么知道奇拉姆还有所隐瞒的，但现在也不是询问的时机。

几人各怀心思，狭小的空间变得格外安静。

就这样等了很久，村里人好像把你们彻底遗忘了似的，迟迟没来释放你们。从正午一直到日落西山，D突然站起来，眉头紧皱地望向窗外。

你疑惑地问：“D？”

很快得到的回答是远处传来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村子里突然间响起喧嚣吵闹，撞击与爆炸的声音，尘烟漫天，陷入一片混乱。

D终于有所动作。他走到栅栏边，双手握住钢条用力拉拽，这些在普通人看来坚不可摧的金属，便发出今人牙酸的哀嚎声，逐一崩断。一个可容人进出的缺口出现在你们眼前。

“骗、骗人！这可是用都城产的杰拉姆刚特制的……你居然徒手就……”

奇拉姆震惊地喃喃着，但也很快回过神，跟上你们，从缺口里钻出来。

D径直奔往尖叫声的源头。

靠近农田的一座像是磨坊的小屋旁边，一名年轻女性被一个男人按在身下，不停挣扎着。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男人，赤红的眼睛和裸露在嘴唇外的獠牙，都是人类不会拥有的吸血鬼的特征。

“亲爱的，我好饿……你不是最爱我了吗？快把你的血给我……”他嘶声说出充满渴望与恶毒的话语，欣赏着对方极度惊惧的模样，“别担心，马上让你成为我们的同伴……”

“不，不要！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女人无助地哭泣：“可恨的贵族，把我的丈夫还给我……”

然而被转变的男人早已成为贪婪残忍的野兽，昔日的爱人在他眼中不过是满足欲望的饵食。

“快点啊你这家伙！说好了的……剩下的血都归我！”

甚至，还有另一个牺牲者也从屋后的阴影中现身，虎视眈眈，他的视线垂涎地在女人由于拉扯而露出的白皙肌肤上游走，这让她更加绝望地尖叫起来。

“莫里安和捷高？他们竟然都被吸血鬼咬了！这个下午发生了什么啊？”

奇拉姆认出这两人正是今天前往遗迹的警卫队成员之一，十分难以置信。说话声吸引了注意，两个男人转头看来，在他们的血红眼眸的注视下，青年面露慌乱，快速说道：“该你干活了，吸血鬼猎人D！我、我去找村长！”

说完，他拔腿就跑，消失在远处的小径中。

而面对已经丧失了为人理性的牺牲者，D从不手软。即使这两人都回想起了D的强大，面露惧意，后退着想要逃走，猎人也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机会。

银色长剑的光芒一闪而过，伴随凄厉可怖的哀嚎，两具被贯穿了致命之处的尸体颓然坠地。

年轻女人维持着半坐的姿势，呆滞地盯着丈夫的尸身，一动不动。

明明早上还亲密地跟她告别，两人甜蜜温存，心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怎么现在，鲜活的爱人就成为一具腐败残尸了呢？

D收起剑，缓缓向她走去。女人却在下一秒声嘶力竭地叫道：“别过来！”

这一瞬间，她的眼泪也一并流了下来。

“为什么，你能那么干脆地杀掉他们呢？你不是吸血鬼猎人吗？你知道只要把贵族消灭，或许他就会恢复正常的！”充盈泪水的眼睛，满是控诉与怨恨地瞪视着黑衣猎人：“果然半吸血鬼就是毫无人性啊……这么迫不及待，你是杀人狂吗？混血儿。”

她俯身抱住丈夫的尸体：“请你离我们远点，冷血的怪物。”

D没有回答，没有反驳，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这种事情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已经发生了无数次。对于像是被打上了思想钢印一般憎恨吸血鬼的人类，辩解或妥协都是徒劳，又或许，生存在痛苦与恐惧中的他们是想要一个宣泄的对象，无关事实对错。

而半吸血鬼再合适不过了。

可D真的早就习惯了吗？

就算只是站在旁观的位置，也能感觉到深刻的疲惫与无力。你不明白要怎么习惯这种事，D明明是第一时间赶过来救人，残酷的猎杀也是为了保护……他真的是很温暖很好的人啊。

你快步跟上黑衣猎人，深吸一口气之后，伸手勾住他掌心的边缘。

“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冷血。”你说，“你看，你的手……比我还要暖呢。”

D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你，压抑麻木的脸庞流露出一丝诧异。他没有推开你，而是安静地任由你握紧他的手掌，宽厚的掌心不像普通剑士那样长满粗茧，细腻又柔软，柔和地传来他的体温。

与这张冷郁英俊，美丽令人沉沦的面容默然对视，你的头脑发热逐渐清醒下来，脸颊又慢慢变得热烫，手心沁出一层潮意。

这样的行为好像确实太过亲密了，D会不会误以为你有什么别的心思呢？你是不是太冲动了？

几乎只在你想要缩回手的前一秒，D作出了回应。

他轻轻回握，属于半吸血鬼的，温热的修长手指慢慢合拢，覆住你的手背。他的手很大，比你有力得多，能挥动沉重的长剑，也能拗断坚硬的金属，现在却以最温柔的力度牵着你。

村庄的另一侧仍在不断响起枪声与尖叫，D向混乱的中心望去，被风扬起的斗篷，似乎要为你遮挡一切危险与困苦：“从现在开始，你要紧跟在我身边。”

Notes:

对不起我也觉得我写的村民太屑了下次不这样了呜呜呜😭

Chapter 17

燃烧的火把和照明灯，点亮了晚霞逝去后弥漫夜色的街道，被火焰舔舐过的房屋仍有几缕黑烟升起，原本整洁的路面到处都是建筑碎片和大大小小的弹坑，火药留下的黑圈之间，偶尔点缀几片暗棕色的血痕。

被这场骚乱波及到的村民瑟瑟发抖地躲在急救帐篷下，警卫队忙碌地四处走动，一边盘查财产损失，一边救治被战斗波及的伤员们。

“哦，你来了啊。”

正忙得焦头烂额的村长看见D到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衣袖上的焦边带出一道灰迹。他的脚边躺着三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我听奇拉姆说了，另外两人已经被你解决掉了吧？如你所见，整个村子都乱成一团了。这次的五个人是警卫队员，未经允许偷偷进入遗迹，结果出了这种事……”村长恨恨地说：“这些家伙一想到贵族遗产什么的就昏了头，真是该死。”

“不过，这也洗清了你的嫌疑，吸血鬼猎人D。如果你们还想要去遗迹，就去把里面的贵族消灭吧……”

中年人这样说着，摇头继续去收拾这一片狼藉。经过考虑，你们决定在事态失去控制前，再去察看一次。

依旧是寂静无声的漆黑空间，盘旋而下的楼梯连接着被时间遗弃的废墟，但是直到再次看见那个巨大的黑洞，你们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

难道贵族和遗迹的秘密，真的藏在地底深处吗？

“下去吧。”D说。

“诶？”你疑惑地看着D：“怎么下去呢？”

之前奇拉姆往这个深坑丢了颗石子下去，你们甚至连它落地的回声都听不见，高度可见一斑。况且，现在什么工具都没有……

猎人转过身来面对着你，微俯下身，一手托腰，一手揽过腿弯，毫无征兆地把你横抱起来。倾倒的重心让你下意识地，双手牢牢攀住他的肩膀：“D？！”

“抓紧我。”

D说道，下一刻就纵身跃向黑洞的中心。尚未从被他抱起的惊讶中反应过来，身体就迎来了蹦极般的失重感觉，你发出一声尖叫，尽管周围黑得什么都看不见，还是紧闭眼睛，把脑袋埋进D怀里。

这一刻既短暂又无比漫长，过了数十秒，抱着你的D才以轻盈的姿态落地，好像在他身上，重力加速度压根不存在似的。

“到最底层了。”

你听到D的声音，但身体还未从紧张的僵直中缓过劲来，努力深吸几口气后，双腿终于有了力气，能够扶着他的手臂站在地面上。

“……下次你跳之前，能不能先提醒我一下。”你捏着他的斗篷，心有余悸地说。

“好。”青年轻声应答，那双在黑暗中也能毫无障碍地视物的眼睛，已经找到了你们应该去的方向：“看那边。”

空旷辽远的地下空间中，一堵长到看不见边际的白墙静静横卧，那纯白光滑的墙面上什么装饰都没有，犹如一条纯净的分割线，将你们身处的废墟与前方的未知隔开。

“这里是隔离区，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墙后面应该就是中心实验室。走吧。”

D再次握住你的手。

你的心跳顿了一瞬。尽管知道这只是一种防止你被什么意外带走的保护措施，你的注意力仍不由自主地分散在，圈住你整只手也绰绰有余的，D温暖的修长手指上。

这样子手牵手走路，好像情侣哦……

等等！你怎么开始冒出这种奇怪的念头来了？眼前可是有很正经的事情需要解决，应该想想那些才对！

“D，”你压低了嗓音问：“下午的时候，你怎么知道奇拉姆没说实话呢？”

“人类在情绪波动的时候，心跳的节奏会跟平时不一样。”

“这样啊……”

作为半吸血鬼，D的感官远比常人敏锐，能够更快地察觉一些微小的细节和即将到来的危险……所以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也很合理嘛。

不过这么说的话，他是不是也能听见你的心跳声呢？甚至能通过心跳知道你的情绪和想法……？！虽然没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你莫名紧张起来——

“心跳变快了。”那即使在黑暗破败的环境中，仍然熠熠生辉的美丽脸庞朝你看过来，“你觉得害怕吗？”

“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下意识地，你想要否认。但脚边突然绊到了什么东西，手电筒照过去，一颗狰狞干瘪的头颅滚到你跟前。

“啊——！”你倒抽一口气，条件反射地抱住D的手臂，躲到他身后。

“害怕……”

近距离之下，你清晰地听到自那宽阔胸膛发出的，一声短促的气音。如果没听错的话，好像是笑声……

难道D刚才笑了吗？！

黑衣猎人用剑鞘拨开尸体：“这应该是十五年前来自都城的研究员之一，看样子当年确实发生了某种事故。”

手电筒四下扫视，像这样的干尸还有几具，分别散布在这条路径的各个角落。他们的手直直伸向前方，在奔逃的路程中耗尽体力，尽管心有不甘，也只能绝望倒下。

“他们……好像是想要逃离某种可怕的东西。”你小声地说。

“或许吧……”

D任由你几乎挂在他胳膊上，继续带你往前走。

你们终于到达那隐隐散发微光的白墙附近，靠近它一定距离后，D胸口的蓝宝石坠饰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绽放出耀目的光芒。墙体上的光晕在它的映照下如同水波般涌动，几秒后，一个大约直径两米多的，裸露着砖石与断裂钢筋的洞口出现了。

这是用热武器进行暴力突破造成的缺口，应该也是当年的都城人留下的。

竟然如此大动干戈。这里的遗产到底是什么？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哪怕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也要前仆后继地去探寻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你和D进入了实验室。贵族科技真是非同寻常的先进，哪怕经历了千年岁月，各种控制系统依然能自行运转，灯光明亮如同白昼，空气的味道柔和而清净，甚至地面也干净得一尘不染，只是这里显然被粗鲁地翻查过，一些看不懂的文件资料被随意丢弃在地上。

实验室中陈列的一排排培养皿吸引了你的注意力。这些展示研究成果的透明罐子，尺寸大小不一，有的几乎和天花板一样高，有的如手掌般小巧。里面浸泡的意外不是什么可怕的合成生物或是恶心的器官，而是一些从未见过的，有着艳丽花纹，或是闪烁不同颜色光斑的花卉草木。

所以这里研究的……是植物？

确认了附近暂时没有威胁，D向由四个巨大屏幕组成的中控电脑走去，他叮嘱你：“别碰任何东西，不要去看不见我的地方，我很快就好。”

“好的。”你点头答应，继续好奇地观察着这些奇花异草。

一棵枝头满载盛开花朵的中型植株前，你停下脚步。第一眼望过去，它真是相当漂亮——娇嫩得仿佛一碰就散的，浅粉色的圆形花瓣层层叠叠地绽放着，令人不禁想象它会散发怎样甜美的香气，营养液折射的光晕更是为它增添了一分梦幻的美感……

但若视线下移，在这极尽娇艳的美丽花朵下方，长且发达的根系却长满了根瘤，一团一团地挛缩在一起，随着水波起起伏伏，像是在颤动的肿瘤。

“这是什么呀……”

融合了美丽与丑陋的怪异植物让你感到一阵恶心，毛骨悚然，却又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你不自觉地，一直盯着它看。

而它像是感应到了你的注视，枝条愈发舒展，花瓣浮上了一层血色。密密麻麻的根瘤蠕动着，一部分凹陷，一部分凸起……最终形成了一张，神情痛苦哀怨的人脸形状。

不……那根本就是一张脸。它睁开了空洞的眼窝，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凌乱的根须像是蓄力般集中蜷缩，紧接着，这张扭曲的面庞猛地朝你的方向撞过来！

你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你的存在好像极大刺激了这诡异的生物，它像是发狂一般，开始毫无间歇地猛撞玻璃。培养皿传出难以承受的微弱脆响，细如蛛丝的纹路在透明的器壁上蔓延，随着接二连三的撞击变得越来越细密。最后，整块培养皿在顷刻间碎裂，抖落飘扬的花瓣中，人面植物弹射而起。

不知道它想要干什么，被碰到了会有什么后果，你急忙举枪射击，然而它的速度快得出乎意料，躲过几道镭射光后，眼看着就要跳到你身上来。好在D及时赶到，他的长剑以更快的速度将它斩落在地。

那道被斩开的伤口，缓缓流出暗红色的，如同血一般的液体，一股又甜又腥的味道扩散在空气中。你忍不住捂起鼻子，这气味让你感觉想吐。

“没事吧？”D有些关切地问道。

“嗯……”你对他摇了摇头，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原本静谧的实验室里突然响起冰冷的电子合成音：

『检测到生化泄露，清洁程序即将开始』

整个实验室都闪动着蕴含警告意味的黄色灯光，房间顶部，一个外形如同摄像头的机械装置释放出一道紫色光幕，将地上的植物尸体笼罩在内。

就在此刻，D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倾身向你冲来，伸出手想要拉住你——

但也就只差了零点几秒，距离那植物太过接近的你也被紫色的光线波及，瞬间，眼前的白色实验室像是被粗暴地涂抹拉伸，变成了一道道刺目的流光，有一股力量将你紧紧束缚，你几乎无法呼吸，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

好在这一切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你像被什么东西抛掷出去一样，狠狠摔在地面上。四周一片漆黑，你手指发颤地打开手电筒，已然枯萎的人面花就躺在你眼前。

“D——你在吗？”你喘息着，轻声呼唤，但回答你的只有不断叠加，又逐渐消弭的回音。

泥土的味道、腐败的气息铺面而来，环顾四周，不明物种的遗骨和枯枝败叶层层累加，堆成了一座又一座小小的土丘，还有些许支离破碎的仪器被随意地丢弃其中。

这里显然不是那个干净明亮的实验室，而是处理失败品和废弃物的垃圾场，一片死寂的乱葬岗。

毫无疑问，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独自在这幽暗的，充满未知危险的贵族遗迹深处。

你将手电筒和镭射枪举至身前，努力深呼吸，平复慌乱的心情。接下来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你一定要活下去，直至找到D为止。

Chapter 18

Notes:

我有给这篇文约美丽插图，会陆陆续续发在xhs上，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搜文章名就能找到啦😋

“咔嚓”一声，你又踩断了什么动物的骨头，土堆里似乎有东西被惊扰到，窸窸窣窣地钻到了更远的地方。你紧张地聆听了一会儿，确认周围再次恢复安静，才小心翼翼地继续移动脚步。

或许因为太过荒芜冷僻，强大的生物不屑于在这里狩猎，你暂时没有遇到危险。耗费了一些时间，你终于来到这片垃圾场的出口。

眼前总算看到能称之为人工——准确地说是贵族留下的痕迹。与实验室隔离带类似的白墙深深嵌入坚硬的岩壁之内，边缘生长的发光苔藓照亮了一片浓黑的出入口。没有防护屏障，也没有电力维持运转，这片未知的设施显然早就被它的主人放弃，彻底荒废。

你握紧手中的枪，踏入黑暗。

经历了千年时光的侵蚀，雪白的墙壁变得斑驳不净，陈腐而破败。通道两侧整齐排列着难以计数的狭小房间，每个房间门口都标有看不懂的贵族文字和一张带着照片的基本信息牌，简直像监狱和医院的结合体。其中一些房门紧闭，有些则敞开着，更有甚者像是被什么东西破坏了一样，大半面墙都坍塌破碎。即使你没有刻意去观察，也会在不经意中看到，那些过分狭窄压抑的囚笼内，遍布的抓痕和血迹，偶尔还有存在着类人轮廓，特征却不似人型的尸体横陈其中。

毛骨悚然的感觉盘桓在你的脊背，挥之不去。

突然间，一阵隐约的嘈杂脚步声传来。

几个人全力奔跑发出的声响，在狭窄的廊道间辗转弹射，其中混杂着男人的喘息咒骂。他们穿过迷宫般排列的房间，非常不妙地距离你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来到你所处的这条走廊。

你快速躲进最近的一间房里，轻掩上门，靠在巴掌大小的窗口，屏息聆听。

“哈、哈啊——可恶……你们给我滚开啊！！”

有人正在被追逐。那个人是……奇拉姆？！他居然也在这里，是谁在追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了熟悉的嗓音，你紧张又疑惑。你透过窗往外看，漆黑的走廊尽头出现了一点亮光，应该是奇拉姆胸口挂着的手电筒，随着他的步伐摇摇晃晃。它快速接近着，五十米、二十米、十米……

你在心中默默祈祷，不管是奇拉姆还是追赶他的人，很快就会跟你擦身而过，谁也不会察觉你躲在这里……

“呃啊！”

外面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奇拉姆难耐地痛呼，他好像跌了一跤，看样子还摔得不轻。与此同时，那些追赶他的脚步声也停下来，但你听到了更为可怖的，如同疯狂的野兽般的呻吟和咕哝声……

你从窗后偷偷望去，看到两张毫不掩饰口中锐利尖齿的扭曲脸庞。是已经完全被嗜血本能吞噬了理智的牺牲者。

“不……不要过来……”

奇拉姆喘着气说，语调发颤，几乎带上了哭腔，他狼狈地往前爬行，试图远离逼近他的怪物，但眼前的情景无疑令人绝望。

你静默地靠在门背后，不引起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警觉。然后，在牺牲者们准备享用血食的时候，在奇拉姆的惨叫声中，猛地破门而出！

高举的镭射枪对准牺牲者的头部，你来不及做什么心理建设，果断扣下扳机。高温镭射光束急射而出，正中眉心，即便是怪物的头骨也难以承受地分崩离析。

倒下了一个，但还有另一个。

你维持着手枪的稳定，再次击中想要扑向你的，另一个牺牲者的胸口。只是在没有命中心脏情况下似乎无法阻止他的攻击，你只能咬牙，往他的脑袋又补上一枪。

至此，两具牺牲者的尸骸才算是彻底静止不动。

满地红白混杂的狼藉，再加上飘来的焦糊味和腥臭味，让你泛起强烈的恶心感觉。以往连解剖一只青蛙都很难下得去手，如今却不得不杀死两个原本是人类，也维持着大部份人形外貌的怪物……

感觉实在是糟糕。

“干得漂亮，Y/N！”奇拉姆激动不已，又因为伤口的牵扯龇牙咧嘴，“不愧是吸血鬼猎人D的同伴！没想到你们也会在这……真是救大命了。”

“对了，那个混血儿呢？”他一阵左顾右盼，问道。

你如实说：“我跟D走散了。”

“什么……”奇拉姆的笑容凝固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显然很清楚，光凭你和你手中的一把枪，保护你自己都依然很悬，更别提要带上丧失大半行动能力的他。

你看向奇拉姆捂住的那条腿，从指缝里露出的皮肤呈发红的紫色，胫骨中间的部位肿胀凸起，不是骨折就是骨裂。如果再碰见一个牺牲者，他就死定了。

虽然对这人没什么好感，可你总不能见死不救。你无奈地叹气，蹲下身看着惶然无措的人类青年：“你还走得动吗？要不要我帮你？”

奇拉姆用奇异的目光盯着你，似乎不敢相信你的好意。片刻后，他藉你手臂搀扶的力道，勉强站立起来。

“多谢啊。”他小声说。

不同于以往的轻浮态度，在你们缓慢前行的一路上，奇拉姆表现得格外老实安静。虽然他也尽量用自己的力气走动，但受伤的一侧身体，难免会施加部分重量在你身上，不一会儿，你的额头就蒙上了一层薄汗。

过了几分钟，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了：“Y/N……你真是个好姑娘，你要是扔下我，我肯定没命啦。”

“不过还是稍微有点戒心的好，毕竟除了我以外，世上大部分男人都是很坏的。”奇拉姆颇有经验地说教：“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随随便便靠近不熟悉的人的话，会被欺负哦。”

“……”，你无语地停下脚步：“你有说这么多话的力气，要不就自己走吧？”

“哎呀，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觉得，你有一种不知道人心险恶的感觉。在边境长大的人可不会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轻易出手救人，还带着伤员一起行动。”

“我第一次碰到像你这样的女性。”他盯着你的侧脸，眼中又浮现出那种别有意味的探究：“打个比方……如果我，我是说如果，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表面感谢你的帮助，接下来却在背后捅你一刀……你要怎么办？会觉得后悔吗？”

“那只能说明你是个大混蛋，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后悔？”你没好气地扬了扬手中的枪：“干嘛老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你要是敢不规矩，我也不会客气的！”

“啊哈，不敢不敢！”奇拉姆嬉笑着讨饶，他感慨似地说：“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个冷得像块冰的混血儿，会这么在意你了……”

你没听他的念叨，出现在眼前的，又一条与先前十分相似的走廊让你感到十分困扰：“这条路对吗？还要走多远啊？”

“肯定没错，我可是把地图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往这边走。”青年十分肯定地回答，“因为这里是实验体培育基地嘛，不大一点，实验体怎么够用呢？”

奇拉姆随意说出的残酷事实，让你沉默了一会儿，但现在也不是感伤的时候，只要没跟D汇合，你们的处境都称不上安全。

“嗯……还是赶紧走吧。”

……

实验所深处，一个纵深都达到数公里的巨大温室仍在持续运转之中，光照、温度、湿度与空气成份，全部维持在最适宜的指标。

由于长久无人打理，所有植物都野蛮地自由生长。宽阔的绿叶遮天蔽日，虬结交错的根系将地面顶出深浅不一的沟壑，藤蔓与枝叶编织成了一张张令人寸步难行的网，比最为原始的热带雨林还要密不透风。

但通过这里的最大阻碍，是这些贵族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稀有植物，为了自保或是狩猎，进化出的足以杀死魔兽的奇异特性。

花朵长有诡异斑纹，看一眼就会被迷惑心智，破坏脑部神经；枝干表面布满脆弱的细小绒毛，触碰到的瞬间会释放出足够杀死十头鲸鱼的毒素；像蛇一样灵敏的枝条，活物一旦被缠住就绝对不可能逃脱，只能被绞死成为养料……

D一剑斩断想要喷射强腐蚀性液体的食人花苞，洒下的毒液烫得草地焦黑冒烟。与此同时，旁边看似无害的高大乔木，树干上突然钻出几个黑深洞眼，数不清的带毒木刺从中射出！

猎人翻跃避过，反手也将一根白木针射入孔洞。树干上浮现出一张仿佛在哀嚎的，皱巴巴的人脸，隐约传来一声哭泣般的呻吟，然后整棵树都委顿下来，树叶纷纷枯萎掉落。

身着黑衣的高大身影也支撑不住地半跪在地上，刚才还是被一根毒木刺命中了手臂。强烈的麻痹感觉瞬间席卷全身，如果是普通人类被刺中，早就连呼吸的肌肉都无法运作，只能活活窒息而死。

“这毒可真让人不好受……就为了快一点找到那女孩，选择这条最危险的路线，你太冒险了。”

D喘息着，冰冷地说：“这种程度你就受不了了吗？”

“哎呦，说得好像你会在意我这老人家的感受似的。你现在心里只有那个女孩……嘿嘿，别急着否认。”人面疮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揶揄他的机会：“你很清楚不是吗？跟你在一起，这种事情就会不断发生，真为她好，就应该让她去都城……别告诉我是因为什么同情、怜悯，你不是会被这种浅薄情绪动摇的男人。”

“那是因为，你也同样渴望……”

银色的剑光闪过，潜藏在草丛中，暗暗探向青年的，如同蛇一般游动的扭曲藤条被斩成两截。

“再说废话，就把你也砍成两半。”

“是，是，真可怕呐……”

根据电脑上保存的实验所地况信息，D很快检索出被传送走的你的下落，同时也查到了，数千年前，这里到底在进行什么研究。

把植物拥有的，能将阳光转化为生命力的能力，转移到吸血鬼身上，以此抵消阳光造成的致命伤害。这里的实验体其实并不是人类，而是一些弱小的贵族和牺牲者。

所以这一次，非但没能找到关于时空穿越技术的线索，反而再度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

“那种虚无缥缈的科技连我都没听说过，存不存在还两说，”左手尖锐地指出：“要是一直找不到，难道你就这么带着那女孩，直到她死为止？”

“要我说呀，你要是实在中意她，就不如把她……”

左手没能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因为D狠狠捏紧了拳头。

“我不能那样做。”他微闭双眼，轻声说：“我答应过她。”

Chapter 19

弱肉强食，强者统御弱者，弱者匍匐于强者脚下，乃是边境生存的铁律。

自从父亲失踪，母亲去世，奇拉姆便深刻领悟到这一点，尤其在家族的村长之位被他人夺取，昔日好友将他的脑袋踩在脚下的那一刻——

“呦，这不是我们的奇拉姆大少爷吗？以前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去哪里了？”

硬皮鞋底在颧骨上狠狠碾了几下，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但他的手脚皆被按住，无法动弹，反抗也会带来更加无情的毒打。

面对这群人的落井下石和欺凌，奇拉姆只能选择忍气吞声。因为现在孤立无援的他，无法与这些人对抗，哪怕他的心中满是怨恨不甘，想要报复、想要让他们后悔……

所以在发现父亲留下的笔记和遗迹地图时，奇拉姆欣喜若狂，同时愈发憎恨这个为了获得贵族的力量，抛弃妻子和孩子的凉薄男人。不过他也不蠢，既然父亲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多半已经没命了……

那地方一定有超乎寻常的危险。

奇拉姆没有贸然行动，他想到了邻居汉斯——身体强壮，头脑却不怎么灵光，很容易被煽动，真是一块再适合不过的垫脚石。

他成功说服了汉斯，偷偷跟他进入遗迹，然而，这蠢货才下去没多久就触发了机关，汹涌而来的清洁液洪流把奇拉姆冲入地下河，窒息与刺痛的感觉让他在极度痛苦中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时，身体已经躺在绵软的草地上，夜空之下，是俊美到连星辰月光也为之失色的男人。

吸血鬼猎人D。

能够亲眼见到这个边境传说，乃至于奇迹般的生还，奇拉姆觉得命运之神前所未有地眷顾了他一次。他意识到，这个沉默冷酷的猎人是边境第一的高手，如果能借助他的力量……

只是，他会被什么东西打动？权势？金钱？还是说……女人？

传闻中，吸血鬼猎人D向来独来独往，就算孤身一人，也能与数名专业的同行抗衡，任务成功率也是百分之百。看到他身边带着一个年轻女性，奇拉姆虽然有点意外，但很快又觉得没什么特别。

再冷酷的男人也难免会沉湎女人的温柔乡，混血儿更是会本能渴望活人的暖白脖颈，在一些见不得光的灰色地带，有不少人类会放弃尊严，跟这些怪物做交易，更何况，这个半吸血鬼美貌得过分……看样子她是被他的外表给迷住了。

还共骑一匹马呢？多么大胆又无耻的作风，奇拉姆不禁开始想象他们之间的肮脏关系，在嫉妒之余又暗暗惋惜。这样娇弱漂亮的女性，完全可以找个正常男人过好日子，何必要跟着半吸血鬼呢？

愚蠢的女人，宁愿跟混血儿风餐露宿，也不愿意待在安全结实的屋子里。

起夜中，奇拉姆忍不住掀开窗帘的一角，偷偷看过去——她枕在混血儿的腿上，睡得正香。为了让她靠得舒服，高大俊美的猎人以一个看起来很难受的姿势坐着，偶尔温柔地，拂开她被晚风吹乱的额发。

倒是一副浪漫温情的景象。

然而D很快察觉到他的窥视。一下子对上他锐利如剑的视线，奇拉姆顿觉寒彻骨髓，慌忙缩回脑袋。

显然，这个女人对混血儿猎人的意义不一般。

而她也确实是个奇怪的女人，不止一次地，为了那个混血儿跟出言不逊的村民争执。有什么必要？凭借第一猎人的实力，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他们全干掉，她这么做，是在哄那家伙开心吗？

这种不是人的怪物，竟然也有人在意他的感受。

奇拉姆非常不想承认的事实是，他如今的境地，连血统最为卑劣的半吸血鬼都比不上。

可恶，要是他也拥有能跟贵族匹敌的强大力量就好了……

怀着这样的渴望，奇拉姆再次踏入疑似吸血鬼仍在作乱的遗迹。但这次的运气好像有点糟糕，不仅刚进入地下就被牺牲者盯上，还摔坏了腿，眼看着就要把命交代在这里，好在牺牲者的牙齿即将撕开他的喉咙时，猎人的女伴救了他。

奇拉姆心中生出的希望，在得知那个混血儿猎人跟她走散的消息后，又跌入谷底。没有人会在危险的地方带着受伤的累赘，她看清他的伤，一定会放弃他。

他一边在心底唾骂猎人的没用，连个女人都守不住，一边疯狂思考该怎么留住她，最少也要拿到她手里的枪。

或许，可以先装作可怜的样子骗她靠近，然后趁她不注意扼住她的脖子……这个女人的力气看起来很普通——

“要不要我帮你？”

出乎意料的，她停留在他身边，语气轻柔，目怀怜悯地询问。她好像完全没有要把他一个人丢下的意思。

奇拉姆不是第一次碰女人的手，却紧张得快要溢出汗来。

不……或许她也只是在利用他而已，万一再碰到牺牲者，就把他推出去当诱饵。

他暗自用言语试探着，然而对方的态度坚定且毫无破绽，他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时机，亦或者说，理由。竟然真的会有人在自己落难的时候，明知道没有利益可图却施以援手，而不是往他的痛处狠狠踩上一脚。

所以，那个猎人才会这样重视她吧？

毫无预兆地，地面突然开始猛烈震动。伴随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沉闷隆隆响声，两人差点在摇晃的地面上摔倒，赶紧往墙壁靠过去，躲避可能落下的碎石。

这番动静来得很快，又突兀地停止。但谁也没能放下心来，因为短暂的寂静过后，像是被某种信号唤醒一样，基地里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或凄厉或狂躁的怪物低吼声。节奏错乱的脚步声向你们走来。

“——快跑！”

奇拉姆叫道，他支着受伤的脚踝撑起了身体，可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跌跌撞撞地缓慢前进。而属于活人的气味对于牺牲者是极富吸引力的诱饵，原本静止不动的，以为已经死去的那些干尸也缓缓爬起身……

来了！

你反身射击，镭射激光洞穿了距离你们最近的三个牺牲者，黏稠的黑血四溅，恶臭弥漫，但你没时间顾忌这些，再次扣动扳机。还有另外的两具行尸在逼近，只要动作慢上一拍，枯槁却凶狠的怪物就会扑到你们脸上来……

不断的射击让你手臂酸麻，却不敢停下。之前D给你的训练起到了效果，又或者你确实有那么一点天赋，在能量堪堪耗尽之前，你终于成功阻挡了一波牺牲者。

检视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你松了口气，转身向奇拉姆走去。

然而你扭头的瞬间，一股猛烈的，犹如被巨石击中般的冲击力把你扑倒在地。你在剧痛中看清，这是一个套着白色褂袍的干瘦牺牲者，力大无比地，用它冰冷的沉重躯体死死压住你。

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偷偷钻进你身后的房间，趁你不注意破墙而出，成功偷袭。它扭出得意而恶毒的狞笑，一掌打飞你手中的枪，然后掐住你的下巴扭到一边，逼迫你露出光洁的脖颈。

“血……”

那黑紫的嘴唇咧开，霜白的利齿间喷出腥臭的吐息，径直咬向你的脖子。

“滚开！”

你听到奇拉姆的怒斥，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整个身体撞向压着你的牺牲者，两人翻滚着扭打起来。

普通人类少有能与牺牲者抗衡的体力，更何况奇拉姆腿上有伤，他的拳头落在它脸上，每一下都将其砸偏，却无法造成实质的伤害。

终于，牺牲者像是被这种挑衅所激怒，不管不顾地一口咬住了奇拉姆的手臂。尖锐的牙齿在奇拉姆挣扎的动作中，刮出一道长且深的伤口，血液瞬时翻涌而出。那怪物目露红光，近乎地疯狂吸吮着。

镭射激光闪过，它野兽般的恐怖行为才停止下来。

奇拉姆把僵死的尸体推到一边，捂着伤口喘息着，这次又伤得不轻，血珠不断地从他并拢的指缝间落下来。

“奇拉姆……”你担忧地，小心翼翼地向他伸出手。

“笨蛋！”奇拉姆却不领情地打开你的手：“你还看不懂吗？我已经没救了。”

他的手一揭开，你就看到原本鲜红色的伤口，在短短几秒内，变得发黑肿胀，连带整个手臂都染上了青黑的颜色。

“怎么……”

“继承了毒性的能力啊……”棕发青年喘着气说，“听着，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到达数据中心再往右，就是实验室的方向。到隔离区附近就没什么怪物了，在那里等猎人来找你吧。”

“那你呢？”你还不想放弃，试图说服奇拉姆：“我可以带上你一起的，只要D找到我们……”

然而再度传来的，逐渐逼近的怪物咆哮声，让你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

这种情况下还不知道赶快逃走，真是太愚蠢了。

奇拉姆的表情想笑，但逐渐蔓延到脸颊的黑紫让他只是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别说傻话了……”

“快走吧，虽然这条命不值几个钱，但也别让我白死啦……”

虽然充满歉疚和不忍，理智告诉你现在离开才是对的，镭射枪能量有限，再拖下去大概要和他一起死在这里。

“那……谢谢你。”

你最后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青年，向他致以最诚挚的谢意，果断地转身离开。你的脚步越来越快，直到奔跑起来，那些恐怖的吼叫声，和短暂成为同伴又逝去的男人，都离你越来越远，消失在黑暗中。

又变成独自一个人了，要赶紧找到D才行。你想起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能带来十足安全感的黑衣猎人，心中不禁酸涩不已。

都怪自己太没用了，如果他在的话，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了呢？

或许吧。可现在思考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奇拉姆放松了身体，平躺在冷硬的地面上，体内逐渐蔓延的毒素，仿佛要烧断他的每一寸神经般，蚕食着他的生命。往昔的仇恨，隐秘的野心也将随之成为泡影。他马上就要死了。

但在这一刻，他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Chapter 20

实验所的核心区域，仅有高级贵族才能出入的禁地，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就像上层被击穿的巨大黑洞那样，拥有极高韧性的合金墙壁被毁去了大半。电力与防御系统已经停止运转，沉闷的底层空间内漆黑一片。

“破坏的手法看起来很眼熟呐。”嘶哑的苍老声音说道：“也只有那位大人能做到吧，单枪匹马地毁掉这种大型实验所……”

这些话在疾行产生的气流中变得有点模糊，即使伸手不见五指，D也能毫无妨碍地快速奔跑。

他不答话，但若有足够的光线就能看到，那张完美无暇的脸庞在左手提到“那位大人”后，神情变得异常严肃凝重起来。

“怎样，要去调查那个大人在这里做了什么吗？噢，差点忘了，你现在满心记挂着——”

左手突然噤声。

D也悄无声息地停下脚步。前方的黑暗中，传来细碎急促的女性的脚步声，和由于过度疲惫导致的断续喘息。

手电筒的光线往D这边照来，对方看清他的模样之后，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后激动地向他跑过来。

“D——！”

她嗓音沙哑，略带哭腔，由于见到他后终于放下心的缘故，步伐有些踉跄，差点跪倒在地上，好在D及时托住她。

“Y/N。”

黑衣猎人低柔地，安抚性地轻声说。

被这熟悉的呼唤触动，她再也无法忍耐心中翻涌的某种情绪，猛地扑进D怀里，纤细双臂紧紧搂住他的窄瘦腰身。

“你……”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D的身体微不可察的有些僵硬。

“还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D，我好害怕……”她很有些委屈地闷闷诉说着，脸颊紧贴他坚实宽阔的胸膛。柔和的重量依靠在D身上，随着呼吸起伏，血液中蒸腾出的汗水缓缓散发甘美诱人的香气。

D垂着手臂，没有去拥抱这温软鲜活的人类女性躯体。好像他一旦触碰到她的肌肤，就会向体内蠢蠢欲动的某种东西屈服似的。

“别这样。”他沙哑干涩，充满拒绝，又隐含极端的压抑克制地说道。

“不要，我不要和你分开。”怀中少女任性地摇头，茸茸的脑袋轻柔地蹭着他的胸口，“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

她仰起头，抬高的下颚下方是优美纤细的脖颈，湿润的双眸有些羞怯，但仍十分坚持地凝视D紧锁的眉眼。

俊美青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反应被视作无声的允许，那轻柔却难掩紧张的呼吸越靠越近，直到粉润的唇瓣触碰到他嘴唇的一瞬间——

D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柔和而坚定地推开。

“为什么？”面对猎人的拒绝，她充满委屈和不解，“你不喜欢我吗？”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不想要亲吻的话，吸血也可以哦。”少女莹润的手指轻抚着洁白的颈侧，随着这流连旖旎的动作，艳红腥甜的血珠在细腻无暇的肌肤流淌滚落。

她饱含暗示地叹息：“D……”

D的剑光如闪电般刺向黑暗空间的某处，快得肉眼甚至无法看到他拔剑的动作。他所攻击的地方本应空无一物，却有血肉绽开的闷响和男性的惨叫声传来。

随后，眼前的景象如同溶化的水彩般散开，Y/N的身影也消失无踪。原本空无一物的通道显现出真实面貌——这段路的墙壁上爬满了蜷曲的攀藤植物，它们的根须下紧抓着枯黄的残破骨片，看样子早已把养分榨得一干二净。感应到久违的新鲜猎物，顶端零星的幽蓝花朵正一开一合，散发出迷惑人心的香味。

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身穿华丽礼服，长相却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半跪在地，苍白的脸上满是诧异的狰狞之色。他抓着肩膀，一道横贯大半胸膛的伤口几乎将他的身体撕成两半，黏稠的血液如同泉水般涌出，贵族的自愈力在此刻完全不起作用。

“不、不可能……不管是人类还是贵族，只要吸入这花的气味，就会陷入幻觉，到死也醒不过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神色清醒，安然无恙的黑衣猎人。

“你就是靠这些花迷惑了来这里的人类吗？看样子，那家伙在三千年前并没有把你完全消灭。”D从容地劈开包围着他的藤蔓，花朵散出最后一点粉尘后迅速凋谢枯萎：“兰度因村的前任村长……或者说实验所的主人，希拉纳斯伯爵。”

“连这种剂量的花粉都奈何不了你？！”希拉纳斯伯爵仔细端详面前美丽不可方物的青年，恍然大悟之后面露慍色，“这幅眼熟的容貌……是吗？我听说过传闻，你就是那位大人的……”

“是他让你来的吗？哪怕已经毁了我的一切，将我打入这深渊地狱，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我来这里跟他没关系。告诉我，今天来到这实验所的人类在哪？”

“哦？你在意那两个人类，想知道他们的下落……”希拉纳斯伯爵怨毒地嘲弄：“可惜过了这么久，他们早该成了被唤醒的怪物的饵食了，哈哈哈哈——”

D再次斩下一剑，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缠满棕发的头颅在地上停止滚动之后，身体也缓慢倒了下去。

“死掉了……不过这是被贵族操纵的傀儡，不是本体。”人面疮的声音此时又冒了出来，它拖长的声线显得意犹未尽，“说实话我该谢谢他，刚才做了个难得的美梦呐……”

“嗯，话说你梦到了啥？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青年却只是冷声命令：“继续寻找线索。”

“哎，就知道发号施令让人家干活，也不知道体谅体谅老人家……”左手嘀咕着，突然抽动鼻翼，看来他察觉到了什么：“找到了！前面左边的方向，再走上半小时，那女孩应该就在那里。”

“要快点呐，她的情况好像不太妙。”

……

镭射枪再次射出光束，又一个面目扭曲的怪物被击倒在地。但你的神情依旧凝重，枪支的能量越来越少，牺牲者却源源不断，总是会毫无征兆地，从你经过的各个房间与走廊之间窜出来。你必须保持高度警惕，以防那些善于隐蔽的类型偷袭你。

这些沉睡千年的怪物，经历了时光的消磨，身上的衣服已经呈风化破碎的状态，但凶残程度没有丝毫削减。你不能停下脚步，必须一边阻击身后的牺牲者一边不停地前进，否则会被闻到活人气息的他们围困至死。

可是，你还能够支撑多久呢？

额头胀痛，小腿因肌肉逐渐使不上力而步伐沉重，你大口喘息着，努力为肺叶吸入足够的氧气，不敢去多想任何东西。

在精疲力竭之际，晃动的手电筒光线总算从黑暗中照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前方出现了一道熟悉的白墙，那么目前的位置大概就是隔离区……看来数据中心终于到了。

好在这里也有人类破坏出的洞口，否则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你一脚踩进数据中心的门槛，原本漆黑的大厅，感应灯瞬间一齐点亮，你花了几秒才适应陡然变得明亮的视野，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敞开的入口，继续往里走。

起码前面应该没有怪物了吧……

这个地方有点像大学图书馆，整齐排列的电脑操作台外围，是一排排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档案柜。整个数据中心都非常安静，完全没有活物，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油墨混合金属的味道。

兜兜转转，你终于来到一扇封闭的高大闸门前，不抱希望地推了推，果然关得紧紧的。

门的顶部亮着灯，左侧立着一个单独的操作台，上面陈列着一排颜色各异的按钮，底部也同样有指示灯在发光。其中的某一个按键或许就是闸门的开关，可是——上面细小的贵族文字，你完全看不懂。

更不妙的是，此时，你再次听见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牺牲者特有的低吼声，在远处若隐若现。

竟然这么快就跟上来了。

你不管不顾地按下了其中一个按钮——毫无反应，你又按下另一个，再下一个……尽管有时候会有意义不明的机械声传来，但按遍所有按钮，控制大门的轴轮都纹丝不动。

那这个操作台到底控制的什么呢！你不禁崩溃地想，而且都城人为什么不在这里也炸一个出口？这该怎么出去呀？

你发泄般地又胡乱按了一通，这一回不知道触发了哪些按键组合，不远处的空地上方突然嗡鸣作响，几道光束聚焦在一起，织就成一个男人模糊的轮廓身型。

是三维立体投影……

你怔怔地看着这道身影。站在他的背面，你只能看到眼前的高大男人身披一件长而宽的，缀着漆黑鸦羽的斗篷，挺拔的身姿气度高贵至极，仿佛任何人，任何生物，在他面前都是只能对其顶礼膜拜的蝼蚁。仅仅是虚构的影像，就让你感觉到几乎喘不过气的强烈压迫感。

……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是D吗？不对，虽然背影有些相似，但那不是他。

你仿佛被摄去了心神，头脑一片空白，一动不动地注视这道越来越清晰的投影。男人的身影有一段时间的静止，然后，像是察觉到你的视线，宽大的斗篷轻轻摆动，似乎要向你的位置转过身来。

心中莫名浮现不祥的预感——

不行……不可以看。要是看到他的脸，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可是身体偏偏不听使唤，一点儿也动不了。

男人马上要转过来了。你已经能看到他柔顺的发丝间，立起的尖尖耳廓，颧骨高耸坚毅，再侧过来一点，挺直优雅的鼻梁，乃至于整张脸庞……

那一定是和D相同的，绝无仅有的完美容貌。

思绪于此刻中断，一道纤细的银光，割开投影未曾完全显露的容颜，它像雪花屏一样抖动了几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回过神来的你终于看清，原本空荡荡的地面，此时密密麻麻地匍匐着数不清的牺牲者，它们就好像刚才的你一样魂不守舍，对那道投影宛如神明般的痴狂崇拜，直到它消失，才开始逐渐恢复本性。

沉重的感觉涌入你取回知觉的身躯，你无力地坐倒在地上。不止由于你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也因为D来到了你身边。他从另一侧打开了紧闭的闸门，并将这道魔性的投影破坏。

“稍等一下。”黑衣猎人说。

他挡在你身前，直面已经恢复了意识，开始显露出狰狞面目的牺牲者。修长有力的手臂只是看似简单地挥动长剑，这些理应早已逝去的亡魂就成片倒下，身首分离，只消片刻便解除了当下的危机。

将这些怪物尽数屠杀的吸血鬼猎人，在你跟前单膝跪坐，你听到他的低声询问：“Y/N，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让你先前被强压下去的种种情绪，再度从胸口涌现。你看着D总是面无表情的平静脸庞，感觉到如释重负的同时，眼眶酸涩不已，哽咽着说：“D，我、我刚才——”

你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刚才遇到奇拉姆，以及没能救得了他的事，对他的愧疚，被怪物追逐的恐惧笼罩在你心头，一时间难以平复下来。

“要是我再小心一点，他就不会死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奇拉姆既然来到这里，就有冒着失去性命的风险的觉悟。而且他主动选择救下你，总算是作为堂堂正正的男人而死。”猎人很罕见地以赞许的口吻评价：“你一开始也给他带去过希望不是吗？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D向你伸出他苍白的手掌：“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嗯……”

你点点头，握住他温暖的手心。非常神奇的，当他牵住你的手时，身体的疲惫感觉突然一扫而空，你再度拥有了前进的勇气。

“走吧，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Notes:

总算亲了D一下（虽然是幻觉），泪目……

Chapter 21

天很快就要亮了。

每当太阳升起，白昼来临，即使在照不到阳光的室内，吸血鬼也会身体僵直，失去行动能力进入假死状态。有经验的吸血鬼猎人都知道此时是对付吸血鬼的最好时机，不少强大的贵族受制于这种独特的生理特性，死在他们手中。

上天赐予他们强大力量的同时，也降下了束缚与诅咒。

你与D一起走在漫长的，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地下通道中，言谈间，了解到这些只有专业吸血鬼猎人才知晓的秘密。

“这样说的话，贵族的生活也没那么自在……”你感觉多少有些讽刺，“虽然能轻易制造人类的惨剧，但是连几点睡觉都不能自己决定呢。”

D淡薄的嗓音轻声说：“是啊。”

不愧是边境第一的吸血鬼猎人，对贵族习性的了解程度远胜于普通人。不过这其中也有他自己就是半吸血鬼的缘故吧？

你看着他忧郁而精致的侧颜，不禁担忧地问：“那，D……你在白天是不是也会觉得不舒服呢？”

“……”猎人沉默了片刻，像是不太想在你面前提及自己的弱点。最后他简单地回答：“对我的影响不大。”

你们身上都没带计时工具，因此能够判断出天亮的时间，大概率是因为他也会对白昼产生生理反应。

真令人惊讶。与你同行的这段日子里，D一直迁就你的作息在白天赶路，从未对此有所怨言或是表现出疲惫。青年英俊的脸庞总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很难从外表判断他的身体状态，他在你面前永远强大可靠，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打倒他。

所以他只是很擅长忍耐而已吧？就像那时候被诺里斯刺穿胸膛，他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你不用担心他……

而你居然迟钝到从未察觉这一点。

D突然握紧的手打断了你的胡思乱想，他将你拉向更靠近他的位置，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危险。而你很快也发现了异常。

被手电筒光照亮的脚下，逐渐开始浮现出丝丝缕缕的暗红色根茎，它们呈放射状扩散，越往前走就越密集，犹如暴露在空气中的血管在墙壁上蔓延，织成一张包裹通道的血色之网。

在你仔细观察它们的时候，这些根系还像拥有活性一般，不时掠过一阵搏动起伏。

“这是什么？也是实验品吗？”你下意识地压低嗓音。

“是泄露的实验品之一，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销毁。”D看了它们一眼，若有所思地说。

这些根须纤细却有力地扎入墙壁之中，使得坚硬的金属壁都裂开缝隙，显然也是跟之前那株人面花一样失去控制的实验产物。

虽然感觉不太应该，你还是稍许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贵族会更喜欢用人类做实验呢。”

“对于人类的研究，贵族早已进行过亿万次……不过都没有特别的成果。”提及吸血鬼曾对人类做下的残忍之事，D的声音变得低沉，“植物也是这世界上重要的生命形态之一，它们拥有能够在日照下获得生命的能力，这里的贵族是对这个感兴趣吧。”

“而且……他并非没有使用人类。”猎人冰冷地说，“他只是事先把人类转化成牺牲者，然后再测试他们实验后是否拥有对阳光的抗性。”

他没有继续描述，但不难想象这些被转化后，沦为试验品的可怜人的下场，你的心情也愈发沉重。

“那这里的贵族后来怎么样了？”你轻轻地问，“他还活着吗？”

D不再说话，神情冷酷而专注地盯着通道尽头——那破碎的门扉后，即是这个实验基地的核心区域，埋葬着千年以来不为人知的罪恶秘密。

鲜红到似乎散发着血液温度的根须于此处汇聚，它们的源头就竖立在巨大的培养皿中，是一株连接着无垠黑暗穹顶的巨大乔木。难以计数的累累白骨和干尸如山丘般堆积在树的根部，替代已经干涸的营养液，为它提供养份。

或许正是因为吸取着鲜血成长，这颗树的每一寸枝叶才会有这样瑰红靡艳的色泽。

而在这骸骨之山的上方，高悬着一个枯槁男人的身影。

他身上的华服已经残破不堪，脸部和脖颈都布满了深刻的纹路。一根手腕粗细的白木桩贯穿胸膛，将其牢牢钉死在树干上，红色的细须既是束缚又是支撑，缠满了手脚，使得他的身躯看起来跟树干融为一体似的。

D毫无感情地道出了他的名字：“希拉纳斯伯爵。”

那颗干瘪的头颅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希拉纳斯伯爵用自己的喉咙说话的时候，有种砂纸摩擦般极度干燥的感觉，似乎这种微小的震动也会磨碎他的声带。他那双红芒流转的眼眸视线空洞，神态有种诡异的平静，好像压根不在意眼前这个，有可能即将取走自己性命的猎人。

“这千年间，我也算是对你的事迹有所耳闻。”希拉纳斯伯爵看到D将你掩至身后的动作，哑声嘲弄，“没想到那位大人的……空有高贵的血统，却钟情人类这等下贱牲畜，甚至为他们杀害自己的同族。真是世事难料啊。”

那位大人？高贵的血统？

先不提希拉纳斯的羞辱，你隐约意识到他谈论的东西和D的神秘身世有关。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跟D神似的，似是有无限压迫感的贵族投影，突然掠过一个想法——虽然D过着在边境流浪和猎杀吸血鬼的艰苦生活，但说不定在贵族中也是个重要的大人物……

“世事难料……”俊美的半吸血鬼猎人面无表情地仰望巨树，随后看向与贵族身体难舍难分的红色根须，“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颗树的顶端应该一直连接到山顶，它将阳光中吸取的生命力分了一部分给你，所以谁也没料到，就算被木桩刺穿了心脏，你还能活下来。”

“希拉纳斯，看来你的实验成功了。”

“成功……？只能日复一日地依附在这颗树上，永无止境地度过生不如死的时间，这算作成功吗？！”

D只是平淡的描述，希拉纳斯听了却暴怒起来：“那你也向我的伟大实验献身，不要浪费骨髓里流淌的贵族之血，成为血魔树的养料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刚才还宛如死尸的牺牲者们，在他的控制下都以扭曲的姿态站起身，露出尖牙和利爪，凶相毕露地向D扑去。

猎人似乎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从容而迅速地拔剑就砍，才苏醒的行尸们不过片刻，就再度被死亡的阴影吞噬，成片倒下。

前仆后继的牺牲者们如潮水般上涌，但他们并不能对D造成多么大的威胁，希拉纳斯也意不在此——趁着D分神斩杀这些傀儡，你们脚下的血魔树根须突然弹起，如利箭般迅速地射向你和D。

这灵活柔软的枝条一捆住你们的肢体就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强韧，D的手脚皆被绑缚，你更是被缠住双腿，连尖叫都没时间发出来，就被倒悬着拉到了希拉纳斯凶恶的吸血鬼头颅旁边。触须连同你的下巴也一起勒住，迫使你仰头露出脖颈，你简直要窒息了。

“没用的，只要被这些东西缠住就不可能脱身，你就像我一样被永远束缚在这地底下，被时间遗忘吧。想必看着你的那张脸，无尽的时光也不会那么难熬了……”希拉纳斯充满恶意地盯着努力挣扎却依然动弹不得的D， 他已经数千年没有感到此刻这样愉快。

“至于你，卑贱的人类女人。”他露出尖牙，猩红的眼睛闪着掠食者的冷光，“为我献上鲜血，然后去死，这是你的荣幸。”

倒流的血液让你脑门发胀，几乎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即使如此，你还是嗅到了吸血鬼身上那股腥臭陈腐的气味。

你看到他大张的黑紫唇舌，森白锐齿，但却没能咬向你的脖子，而是发出了凄厉的嘶吼——D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束缚，他竟然直接斩断了整根树干。血魔树的伤口无法弥合，生命以极快的速度流失，希拉纳斯也同样感受到了这份痛楚。

捆着你双腿的枝条也无力地松开，在跌落地面的那一瞬间，你似乎看到了再次砍向希拉纳斯头颅的D的容貌。

如火焰燃烧般鲜红的眼瞳，尖锐细长的苍白血牙，还有几乎能粉碎人类灵魂的暴烈杀意，那是他从未在你面前展露过的，另一张凶残可怖的吸血鬼面孔。

银亮的剑刃劈开木桩，再次贯穿心脏，明明该受尽痛苦而死的希拉纳斯伯爵，却在此刻露出了笑容：“你知道动手的后果……那些无知的人类，将归还我的恩惠……”

“我也等待这一天太久了……”

他的身体枯萎，崩裂，逐渐化为灰烬。

希拉纳斯伯爵彻底死去的瞬间，地面开始强烈震颤，血魔树也不断地枯朽萎缩。失去了数千年来的支撑，实验室无法再维持稳定，玻璃碎裂，金属崩断，石头和泥土如雨般落下。

在晃个不停的地面上，你连站稳都勉勉强强，只能狼狈地用手臂护住头部，试图寻找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在即将被一大块碎玻璃砸中的时候，一双熟悉的手，将你拉进温暖的黑暗。

D用他的身体护住了你。

同时，你听到玻璃刺穿肉体的闷响，和他喉咙中无法压制的，带血的呻吟声。

“D！？你……”

你立刻想象出了青年受伤的模样，挣扎着要看看他的情况。可D却不容质疑地将你按在他怀里，除了他胸膛的起伏轮廓，你什么都看不见，一点也动不了。

他的手臂有点紧，尖锐的指甲隔着衣服刺痛你的皮肤，就这样抱着你，在不断坍塌的地下快速穿梭。

等到一切都静止下来，抵达一处安全的区域后，猎人终于松开了对你的禁锢。像是耗尽了体力，他单手用剑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不断喘息。

“D，你的伤……”

你睁大了眼睛。

越过他的肩膀，你看到那精壮可靠的脊背现在裸露着一道长而深的伤口，苍白的皮肤中翻卷的鲜红肌肉组织，像一张狰狞巨口，不断收缩蠕动着自我愈合。没一会儿，它就变成了一条扭动的红色蠕虫，一根破坏了完美画面的突兀红线，直至最后消失无踪。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沙哑沉静的嗓音从耳畔传来，D盯着黑暗中的某处而不是你，淡淡说道。好像承受这样严重的伤，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所谓似的。

可他就应该忍受这样的伤痛吗？

那似乎剥离了情感的冷峻面容，已经彻底恢复了半吸血鬼的容貌，淡薄的唇角还残留着血迹，在苍白的下巴上拖出长长的一条。你轻轻伸手，想要拭去它，但它在你的指尖下扩散成一片更淡的血渍，无法彻底清除。

面对你的触碰，猎人只是转过黑色的眼眸，带着那么点刻意的平静地，无言地看着你。

“D。”

你张了张嘴，喉咙却一阵发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你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对他无动于衷。

到底受过多少次伤，忍耐过多少次痛楚，才会拥有这样麻木的反应呢？

你缓缓抬起双臂，手指试探地抚过青年散落着长发的，健壮的肩膀，将那远比你更魁梧的身体环绕在你柔软的臂膀下，然后柔和地，用力地抱紧。

“……”

D的肌肉在被你拥住的一瞬间，僵硬紧绷，然后又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下巴抵着你的肩膀，任由你这样紧贴靠近，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寂静的黑暗中，只剩下你们的呼吸与心跳，彼此交织流淌。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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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2

回到地面上时，你才明白所谓“希拉纳斯伯爵收回他的恩赐”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颗血魔树似乎与整座山体紧密相连，它的倒下不仅仅导致地底塌方，连带山顶上的村庄也受到了严重影响。房屋倾倒，道路塌陷，被牺牲者袭击没多久的兰度因村现在雪上加霜，远远望去几乎是废墟一片。

而且，那片总是萦绕在山头的雾气消失了。失去了最重要的养分来源，山坡上的农作物枝干委顿，叶片的边缘泛黄，未成熟的果实表面出现了黑斑……

连吹来的风都多了几分涩意，这里或许很快就会变得不再适合人类居住。

你不知道该不该同情这里的村民。毕竟，如果不去觊觎贵族的遗产，没有要挟D去杀死希拉纳斯伯爵，他们就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仰仗残存的贵族余荫，也能长久安逸地生活下去。虽说他们理应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但后果也太沉重残酷了。

这就是边境……一个被摧残到千疮百孔的世界呀。

晨光晴朗，丝丝缕缕的寒意却始终缠绕在你心头，挥之不去。

断裂的道路格外崎岖，你们缓慢地接近着奇拉姆的家，D得去找回自己的马匹和行李。随着和村子的距离变近，耳中听到的哭泣与哀叹声也越来越清楚。

这时，猎人突然动了。

青年利落的黑色身影一闪而过，冲向路边几颗倒塌的树木，俯身拖住树干的底部，接着双臂发力，徒手抬起了直径接近一米的实心粗壮原木。

随着树叶纷纷抖动掉落，你看到一个小女孩正抱着提篮和手杖，蜷缩在几段树干形成的夹角里。这几颗树在地震倒塌的时候困住了她，万幸的是人没有受伤。

五六岁的小孩子，在你的世界还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年纪，遇见这样的事一定很害怕。你扶起她柔声安慰：“别担心，已经安全了……咦？你是……”

“奥拉？”

你认出她正是跟母亲一起去遗迹，又被D从牺牲者哥哥手中救下的小女孩。她的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怀里的篮子还剩几片蘑菇和苔藓，其余的都洒在地上，被木头压烂了。

D把树干挪到一边，脱手的瞬间，地面也震动了几下。奥拉胆怯地看了你们一眼，又飞快垂下脑袋，两手紧捏着沾满尘土的裙摆。

“现在外面很危险，还是回家比较好哦。”你不由更加放缓声线：“你住在奇拉姆家隔壁，对吧？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奇拉姆的院子正是D行李的存放处。奥拉没有拒绝你，点点头，拉着你的手站了起来。

没过多久，你们再次抵达了村子边缘的陈旧小屋。虽然地震对这里的影响没有村庄中心严重，但由于房屋本身不甚牢固，正对院子的一堵墙倒塌了，隔壁的奥拉家则是墙体裂开一道宽而长的缝隙，看上去也岌岌可危。

“奥拉，你在哪里？奥拉——”

女孩母亲的呼唤声从不远处传来，她的声音充满焦急，但同时也让你想起她曾经对D的污蔑，以及不可理喻的恶劣态度。你想了想，对D说：“我来送奥拉过去吧，D。”

青年默默颔首。

牵着女孩的手，你来到院门口。由于不知道妇人的名字，你试探性地打招呼：“你好？——”

“奥拉？！”妇人转头看到小女孩，立刻激动地跑过来，将她搂在怀里：“你刚才跑去哪里了！害我这么担心！”

她一边埋怨着，一边像是想起什么，扯开女孩的衣领细细检查，直到发现脖颈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奥拉刚才在树林里，被倒下的树困住了。”你试图解释：“是D发现了她，然后……”

然而听到D的名字，妇人脸色骤变。她飞快地抽出女孩怀里的手杖，以你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向你砸过来。只在一瞬间，头部传来剧痛和眩晕，以至于你无法再站稳，跌坐在地上。

“少在这里假惺惺！”妇人尖利的，不依不饶的叫喊在你耳中化作模糊的忙音：“都是因为你们的缘故，村子才会变成这样！我们的日子过得好好的，非要来害人！”

“不管那个混血杂种还是你，全都离开我们村！滚出去——！”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汹涌而来的森冷鬼气让女人的呼吸几乎停滞，想要再扔石头的手也在半空中颤抖。赶至你身后的D眼神冰冷至极，隐隐浮现出心脏也会为之洞穿的杀意。

她意识到，如果再敢做出对你不利的举动，D真的会杀了她的。

跟毫无道理可言的人类僵持并没有什么意义，D没有过多理睬她，屈下膝查看你的情况。妇人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但也什么都不敢说，抱着女孩急匆匆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D、我……”

你轻轻按着D的手背，不想让他担心，可每说一个字，已经很快肿起的额头就传来一阵抽痛，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伤口。

“别说话。”青年的语气罕见地生硬局促。那涌动的心绪，是因为没来得及阻止你受到的伤害吗？还是气愤村民竟然迁怒你到了这种地步？

D温热的手掌握住你的手腕，缓缓移开。比平时更冷肃的视线凝视着你额头上的淤伤，浅色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低叹：“我们离开这里吧。”

他轻柔地将你抱起。

疾驰的马背上，兰度因村的喧嚣纷乱离你们越来越远。一切本就与你们无关，他们将履行他们的命运，而你和D也要继续踏上属于自己的旅程。

……

由于整夜逃亡的疲惫，颠簸的路途中，你不知不觉靠着D的胸膛睡着了。醒来时，你身处似乎无边无际的宽广草原，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阴冷的夜风盘旋呼啸。

你的同伴不在这里。

“D？”

你的呼唤在空荡荡的的黑暗中飘散，听不到任何回答，只有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变快。

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你翻身下马，可脚尖一接触地面，原本坚实的大地就像被打破的玻璃一样碎裂陷落。尘土飞扬，你尖叫着不断下坠，最后掉在一座枯骨堆积成的山上。稍微一动，周身就响起无数骨头碎裂的声音。

“Y/N……为什么丢下我？”

还有人在叫你。那耳熟的嗓音让你的心跳几乎冻结。

“好疼……他们把我的血吸干了啊……”本该死去的男人缓缓从碎骨堆中坐起身来，被彻底榨干血液的青白面孔幽怨而渴望地盯着你，干瘪的嘴唇无法再遮住长而白的尖牙：“救救我……”

你惊惶地后退。奇拉姆变成了牺牲者……吸血鬼不是被D杀死了吗？为什么……

思绪触及贵族的那一刻，挥舞着无数血管般触须的巨大鲜红树木便从黑暗中缓缓浮现。足有三四米宽的树干上，一句尸体仍被木桩钉死在那里。然而这黑色身影却熟悉得令你心碎，猎人的俊美容颜此刻口鼻涌出鲜血，无神的黑色眼眸茫然睁开却毫无神采，已是彻底的死相。

“你看，他也被永远留在这里了……在这份永无止境的饥渴痛苦里……”奇拉姆在你身后大大咧开了嘴，幅度越来越大，直到要把整个下鄂撕裂一般：“你也加入我们吧！”

狰狞的脸庞带着尸臭味，猛然放大在你眼前——

你喘息着睁开眼。柔黄的光圈逐渐明晰成水晶吊灯的形状，照亮墙上精美的挂画和暗绿花色墙纸，和与房间相配的奢华家具。你缓缓撑起上半身，小臂陷在柔软的床垫里，有点使不上力气。

……原来只是做梦而已。

你现在身处于边境非常少见的贵族避难所，隐匿和防护的性能都远远胜过人类房屋。即便是贵族自己，也很难攻破层层累加的防御措施。

D说这里很安全。

虽然理性上知道没什么可担忧的，但在精神稍微振作一些之后，你还是下了床，脚步急切地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怎么了？”

高大可靠的混血儿猎人站在工作台前，察觉到你的动静后转过身来，放下了手中操作的器械。作业灯光投在他的侧脸，让带着浅浅青黑的忧郁眉眼更显深邃。

明明刚才有种紧迫的，想要快点见到他的感觉，可被D这样平静的注视着，紧绷的神经有所缓和，你反而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做了一个噩梦而已，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

“……没事。”

你在门口踌躇了片刻，视线无意中扫过工作台上的一堆细碎零件，于是问：“你在做什么呢？”

“我修好了你的手机，”D说：“来看看吧。”

“诶？！”你惊讶地睁大眼，快步走到D身边，看起来崭新如故的手机连接着数根缆线，正躺在台面中央。D将它取下来递给你，轻轻触碰屏幕，熟悉的画面就呈现在你眼前。

“显示屏是用高硬度晶石重新雕刻的，并且修复了其中损坏的零件。”青年接着把充电宝推到你跟前：“充电装置也改造过了，接口可以直连民用电源，背面附带太阳能转换板。”

“……”

一时间，你无暇去听D在说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那些你所熟悉和喜爱的事物终于再次呈现在你眼前，往昔的时光仿佛近在咫尺，又或许再也无法触及。

过了好一会儿，你才小声说：“谢谢你……D。”

D安静地看着你，他灰黑色的眼睛似乎不像惯常那样冷漠和拒人于千里之外，多了一缕带着温度的关切。

雪白的修长手指拂开你乱糟糟的头发，他低声说：“让我看看你的伤。”

额头敷过药之后基本已经消肿，只残留一点淤青和隐约的闷痛。兰度因村的妇人常年务农，下手十分凶狠，你不知道D用了什么神奇药物，按常理伤口是不会好得这么快的。

他的指尖很温暖，他在你面前几乎无所不能，温柔地照顾你，保护你。他还帮你修好了手机，让你再也不用担心手机电量的问题，D真是太好了，是你见过的最好的人，能够遇见他，你是多么幸运。

但是为什么，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真的很感谢你……D。”

这种时候，不应该在他面前哭。你努力擦掉眼泪，却仍无法停止倾泻而出的悲伤：“对不起……”

青年牵连着你发丝的手停顿了很久，犹豫再三后，才像是最终做出了决定般，手掌慢慢揽住你的后背，又极其柔和地收拢，让你依靠在他的怀里。

但在你的身后，你无法看到的角度，D悄然握紧了拳头。锐利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份痛楚足以警醒他。

要忍耐。

等到你能再度理智思考的时候，猎人胸口的衣料已经被你的泪水浸湿。你想起自己曾说过会尽量不给他带来麻烦，而现在不仅没能做到，还要他安慰你……D心中会不会对你有所怨言呢？他又为什么，要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D，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困惑又有点不安地问。

面对这个问题，黑衣青年陷入沉默，好像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久久没有回答。

直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苍老嗓音突兀地插话：“真是个缺根筋的傻姑娘！他为什么对你好？当然是因为他喜——额呜呜哦！”

“这个声音是！？”你惊讶地抬头，立刻回想起遇到D的第一天时，提示你把他埋进土堆的怪异声音，只是后来遇到了太多意外，你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

“没什么要紧的，只是看了会让人恶心的东西罢了。”青年终于开口说话，冷淡的声音里带着点嫌恶。但面对你充满疑惑的眼神，他还是无奈地在你面前摊开手。

一张皱巴巴的小小人脸从D左手掌心的皱褶中翻出，对你作出微笑的表情：“你好啊，小姑娘。”

它两眼弯弯，或许是想表现出友好的态度，不过神情总有种说不出的猥琐：“我在暗中观察你很久了。我是这个家伙的……额，这家伙是我的主人，请多关照唷。”

“你是……活的？那什么，人面疮？”

“哎，这个称呼太粗鲁啦，你可以叫我亲爱的左手大爷……呃！叫左手就行！只是左手！”

左手在D冰冷如刀的视线下火速改口。

你用了几秒钟消化D的身体里，竟然还存在这种性格开朗的神奇生物的事实，不过在见识了无数妖魔鬼怪之后，这好像也不是很难接受……

你低下头，更加好奇地细看：“左手是指，D的左手？”

“正是如此。”

“所以……他的左手，一直是你在控制吗？”

“只要他允许就可以。瞧！”左手抬起了他的“身体”，然后合拢拇指、无名指和小指，伸直了食指和中指：“我可以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哦。”

D冷酷面无表情的样子，配上左手做出的奇妙手势，这充满矛盾的一幕，实在是显得有些滑稽。你忍不住笑了：“那真是太厉害啦。”

一直默不作声的D，那凛然忧郁的脸庞，在你露出笑容的瞬间，也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Chapter 23

寸草不生的荒凉原野上，风化得奇形怪状的巨大石柱张牙舞爪地耸立，将穿插其中的细小的道路挤得局促辗转。风扬起的滚滚烟尘中，一辆只有边境才能见到的改造巴士带着轰鸣驶来。

它全副武装，并且能看出已经历过一场恶战。车顶的激光炮染着焦黑的痕迹，装配有带刺装甲的轮胎有三个瘪了下来，只能依靠剩下的五个继续行驶。最后一排车窗外的金属网罩被扯掉，玻璃也碎了，气流将沙尘与尾气往里吹，呛得坐在旁边的男人咳嗽不已。

“安静点！”司机紧盯前方道路，低声呵斥：“这片区域有『那些东西』出没，万一被它们盯上就麻烦了！”

虽说燃油发动机的噪音远比咳嗽声更加震耳欲聋，司机只是在发泄过度紧张的情绪而已，男人还是慌忙捂住嘴，充满歉意地低头避开其他人凝视的目光。

只因这趟旅途实在是充满危机。千万年以来，贵族制造的怪物在边境横行，旅行者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它们的美餐。走水路太远，乘飞机又贵，陆地交通是这些乘客铤而走险，同时迫不得已的选择。

“操！”司机突然爆了句粗口，猛踩刹车，不少人一头撞在前排座位上。在车的前方，原本还算平整的弯道路面，突然塌陷下一个直径三四米的坑洞，要不是他及时减速，整辆巴士都会翻下去。

从后面的石柱绕过来之前，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果然还是惊动它们了。”坐在第一排，头戴牛仔帽的男乘客说：“怎么办？能继续往前开吗？”

和面露恐惧的其他人不同，他轮廓硬朗的脸庞波澜不惊，甚至还带着一丝兴味。

“没问题！”司机深吸一口气，狠狠咬住嘴里的香烟：“那些怪物以为这样就能得逞了吗？尽管走着瞧吧！”

“所有人系好安全带，我们冲过去！”

他大喊一声，踩住油门，粗壮的手臂用力转动方向盘，改造巴士就像条灵活的鱼一样，在石柱间穿梭移动起来。

沙土地不断震动，一个又一个深坑陆续出现，而体型庞大的汽车却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找到合适的路线绕过去。眼看着就要甩开那些连续不断出现的深坑，“它们”却像早有预谋似的，在车子的正前方，一个十分难以避过的位置，制造出最大的塌陷。

车轮陷入斜坡边缘，大幅度的倾斜让车身几乎翻过去，好在司机的反应足够快，切换成倒车档后，踩死油门逆势大转弯，才让巴士重新恢复了平衡。

只是——

“有人掉下去了！”

改造巴士滑行十余米后堪堪停住。刚才车身晃动的时候，坐在最后排的男人不小心从窗口摔出去，翻滚着掉入了沙坑底部。

“快把他弄上来！”

几个乘客急忙下车，往坑里丢下安全绳，可长度还是差了一截，他够不着。而发现终于有猎物掉入陷阱，坑底的沙土十分兴奋地鼓动起来，缓缓探出一条覆盖着如蛇般鳞片的漆黑手掌，和人类有些相似，却只有四根手指，锋利的尖爪能够轻易地将活物开膛破肚。

这是一种栖息在地下的凶残生物，经常成群结队地在土壤中穿梭，撕碎一切掉进它们陷阱的东西。有人掏枪射击，沙土纷飞，但那鳞片坚硬无比，弹药似乎奈何不了它。

可怖的利爪探寻着向它的猎物逼近。意识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事的男人惊恐地扒着边缘往上爬，但流沙像水一样从指缝滑走，他始终碰不到绳子的末端，只能焦急地大喊：“再过来一点！就差一点了，拉我上去！”

与此同时，其余那些或深或浅的沙坑，又开始逐渐往车辆围拢过来。

“它们追上来了。不抓紧时间的话，大家就要变成这些家伙的点心啰。”戴牛仔帽的乘客说道。

这对底下的倒霉男人来说显然是个噩耗，立刻有人提议：“要不我们走吧？别管他了。”

“不行，咱的规矩就是要把每个客人都安全送到目的地，”司机断然否决：“少一个人都会影响咱的声誉！”

“规矩难道比命还重要吗？！我可不想为这劳什子声誉送死！”

人们开始争执，尽管听着倍感绝望，男人也不敢停下往上攀爬的动作去争辩什么，要是被怪物抓住，他必死无疑。

漆黑利爪下连接的手臂缓缓从沙土中升起，未知的狰狞面目即将显露出来……

然后，它毫无预兆地停下了动作。

地面在震动，一片浓黑在远处快速移动着，改造马奔跑的沉重马蹄声，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之上，让血液停止流动，汗毛僵直竖起。

不论人类还是怪物，整片荒漠如同时间被静止般鸦雀无声。

浑身缭绕阴森鬼气，宛如极夜化身的黑衣男子在崎岖的道路上掠过，旅人帽半遮他的面容，但无人敢于去细究他的真实面貌。但凡多看一眼，针刺般的恐惧就会让人发起抖来。

众人默然肃立，就这么看着他像阵风一样，与同骑的少女一起到来、离去。

只有沙坑里的男人率先反应过来，发现原本呈流动态的沙土已经硬化，似乎怪物的魔法暂时失效了。他赶紧爬上去攥住安全绳，成功返回安全的地面。

一番波折就这样结束，改造巴士载着所有人驶向目标地点。

……

“所以我们这次的竞争对手是吸血鬼猎人D？”

头上围着兜帽，脸部也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出眼睛和嘴的瘦小男人缩着脖子说道，他征求性地望向头戴牛仔帽的男人：“他真的像传闻中一样可怕吗，凯兰？”

“是吧。”凯兰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晃动，注视着液体中的泡沫围绕冰块浮起：“感觉不太好对付啊。”

“可是，吸血鬼猎人D不是一向独来独往吗？怎么会和女人在一起？”端坐于对面的沙发上，容色冷峻的成熟女性皱眉：“他真的是吸血鬼猎人D？你会不会看错了。”

“只要你看到他，立刻就会明白。”

凯兰没有更多解释，酒液入口，酸涩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因旅途而疲惫的神经。此时，眼角的余光看到酒馆的门被推开，那之后的身影是……

“抱歉，失陪一下。”

他立刻站起身，像是发现了有价值的目标，辞别他的同伴。

灯光柔和，颇具复古情调的酒馆大堂弥漫着淡淡烟草味和麦酒的香气，你穿过几张圆木桌，坐到吧台边的高脚凳上。零星几个客人好奇而隐晦的视线在你身上短暂停留，你不予回应。

D让你在这里等他。

目前顾客不多，吧台后的中年人看出你没有想点酒的意思，便继续自顾自地擦着酒杯。宁静的氛围淡漠而疏离，毕竟大部分会来这里的都不是普通人，而是游侠，修行者，混魔种甚至——半吸血鬼。

这间坐落于交通要塞，独立于人类政府之外的旅店，是真正贯彻了蛮荒与弱肉强食的无法地带。

“日安，小姐。”

一个年轻男人在你旁边坐下。他摘下牛仔帽，露出一个爽朗亲切的笑容：“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你好。”你有些讶异地看着他，留意到他所说的“再次”：“你见过我？你是……？”

“我叫凯兰，是一个猎人，正在为寻找工作而旅行。”青年自我介绍道，微卷黑发下，湛蓝色的眼睛热络而真诚地盯着你：“昨天下午在拉格卡荒漠，你和你的同伴与我乘坐的汽车擦肩而过。那时候看到的情景，真是……令我难以忘怀。”

确实有这么一桩事。想到D的外貌，你认同地点点头：“噢，是那个时候呀……”

“能够在这里遇到你，我真的很高兴。说实话当时的我们正巧碰到一件麻烦事，因为你们的路过无意中解决了。所以我请你喝一杯？”凯兰向中年人喊道：“老板——”

你连忙拒绝：“不用，我不喝酒！”

“那就咖啡？或者茶也……”

或许是发现你的为难，中年人抬眼看了看凯兰，突然开口说话：“这位女士是本店的高级客户，已拥有畅饮任意饮品的权限。”

“高级客户？”想要成为能让这间旅店庇护的高级客户，非要是相当昂贵的。凯兰的表情若有所思，好在他终于作罢了：“啊……好吧。原来如此，某个人非常重视地保护着你啊。”

但他眼神中的精芒并未消失，转而追问：“请问，那个人是与你同行的『吸血鬼猎人D』吗？”

面对这个男人的穷追不舍，你心中生出几分警惕：“你到底有什么事？”

“放心，我没有恶意。我和你的同伴应该是接受了同一项任务，难得遇到同行，怎么也该来打个招呼。”凯兰面带微笑地解释，就好像吸血鬼猎人之间的关系跟公司同事一样友好似的，“说不定遇到危险还能互相照应呢，哈哈。”

“不过……如果你觉得跟半吸血鬼在一起不方便，可以来找我，我也是很有资历的吸血鬼猎人。”他朝你眨眨眼：“争取一下生意也是可以的吧？”

“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告辞，美丽的小姐。”

凯兰朝你挥挥手，便起身离开。几乎与此同时，旅店的门再次被推开。

仿佛裹挟着黑暗而来的混血儿猎人甫一出现，所有人瞬间噤声，但在险境中锻炼出的直觉又让他们意识到危险性，很快低下头收敛了自己的目光。

D对他们视若无睹，径直走过来，接过老板递给他的，一张印有金色花纹的卡片，示意你跟上他。

你们来到二楼走廊，精致的卡片轻触门锁，“嘀”一声轻响，206号的房门便打开了，这种开门方式意外地让你熟悉。环视四周，一间以此地标准而言颇为奢侈的套房，布置得还算整洁舒适。

然后，D把那张象征贵客身份的卡片递给了你。

“接下来几天，我会去附近的村庄调查和狩猎贵族。算上路程来回，顺利的话大概需要七天左右。你留在这里等我，可以吗？只要不离开这间旅店，他们会保护你的。”

黑衣青年用完全商量的语气对你说。如果硬要跟去的话，说不定他也会答应。可是你心里还是有数的，你能帮上忙的可能性不大，更大概率是会拖累他……

所以，你最后只是轻轻点头。

“那么，我先走了。”

见到你同意，行事风格向来干脆直接的猎人当即准备离开，你连忙叫住他：“等一下！”

D回头看向你。

“刚才我在楼下的时候，碰到了一个自称也是吸血鬼猎人的男人，他说他和你要执行同一项任务，是你的竞争对手。”你把遇见凯兰的事告诉他：“他好像对你的事情很感兴趣……”

“边境有很多吸血鬼猎人，碰到同行是很正常的事。”D并没有感到惊讶，神情依旧平静而柔和：“谢谢你的提醒，我会留心的。”

“嗯……”

你不知道D曾经遇到过多少抢生意的同行，但是以他凭借一把长剑就能打败各种贵族和怪物的实力看，人类吸血鬼猎人或许也威胁不到他。可看到他再次转身，那即将离去的背影，你还是忍不住开口：“D……”

“怎么了？”

被你的屡次三番地叫住，D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反而像是担心你还有什么要紧事一样，更靠近了你一点，关切地注视着你。

“你要注意安全哦。”你鼓起勇气说：“早点回来……”

第二句其实小声得连你自己都听不见，但没有逃过D敏锐的耳朵。感受到你依依不舍和担忧的心情，D回以带着温柔宽慰的淡淡微笑：“好，我答应你。”

Chapter 24

按下屏幕右侧的锁屏键，手机熄屏，房间内的唯一光源消失，暖橙色的晚霞从窗外照进来。

这是D离开后的第二天。

很久没有享受过舒适的沐浴和睡眠，你有些贪恋这柔软蓬松的大床，在上面赖了整整一天，就像你以前享受难得的假期那样，几乎足不出户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过没有网络，你只能百无聊赖地翻看手机里以前存下的视频和照片，直到饥饿感难以忽略地向你的胃发起袭击。

你慢慢地翻身下床，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和衣服，决定去楼下的酒馆吃饭。

酒馆里面十分喧哗，似乎有人在吵架。而当你看清噪音的来源时，不禁吓了一跳——竟然有体型这么庞大的人！他看起来足足有两米半，不仅高，而且十分壮硕，即使是身材高大的吸血鬼在他面前也显得娇小，简直像座移动的小山。

基因被改编过的变种人……你总算明白了那些格外阔大的座椅存在的意义。

这个变种人粗豪凶悍的脸庞酡红，看起来喝多了，蒲扇般的大手正把木质吧台拍得砰砰作响：“我说过了再来三杯！臭老头，你耳朵聋吗？！”

老板不紧不慢地整理着收银机里的钱币，带着礼节性的微笑拒绝：“不好意思，本店不接受赊欠。而且我们再过五分钟就打烊了，您请回吧。”

“可恶，你看不起我吗？我可是运输队的队长，连艾蕾利亚的村长跟我说话都得客客气气的！”看到收银机里的钱，男人眼里的贪婪已经不加掩饰，借着酒劲，他一拳锤在收银机上，可怜的机器冒起了零星火花：“冒犯我会付出什么代价，我现在就让你知道……”

他的另一只大手向老板伸去，想要去扯他的衣领，但似乎没察觉对方转变为冰冷的眼神。只听见一声雷鸣般的炸响，男人大半个脑袋如烟花般四散，沉重的身体呆立着，摇晃数次后颓然倒地，连带地板也震了几下。

中年人一脸厌烦地吹了吹枪口的烟，将它插回裤兜里。没一会儿，血液的腥臭就充斥了整个室内。他皱眉打开换气系统，大吼一声：“罗姆！快来把这坨垃圾处理掉！再偷懒今晚就给我去睡马棚！”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来——”与吧台一墙之隔的厨房里，一个年轻沙哑的嗓音应答。里面响起叮当碰撞的声响，然后名叫罗姆的侍者提着水桶和拖把跑了出来。

那是一个留着齐耳短发，身材娇小的可爱女孩儿，有那么一瞬间，你担心她要怎么搬得动如此巨大的男性尸体。但在看到她单手拎着尸体肥大的裤腿，看起来很轻松地拖走它的时候，留意到她尖尖的，覆盖着一层细绒的耳朵，你的惊讶也随之释然。

看来能在这种法外之地生存的人，都很不简单呢……

罗姆拖着尸体走向门口，留下了一条长长的鲜红痕迹。眼看着要从你身边经过，你连忙让出一条道。注意到你的反应，她边走，边歪头对你甜甜一笑。

“抱歉，打扰到您了。您是想要来用餐吗？”这时，老板也像是刚刚才发现你的存在，开口招呼。

你点点头：“是的。”

他把外壳有点扭曲的收银机一推：“那么请随意坐吧，我这就去准备。”

你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红白之物，在最角落的靠窗桌子边坐下，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窗外的夕阳风景，那轻轻摇曳的树林与波光闪烁的河流上，无声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罗姆举着托盘过来了。浓郁的食物香气掩盖了血腥的气息，再度勾起了你的食欲。你好奇而紧张地看向托盘——浇着橙色浓稠酱汁的粗面条，和一碗飘着洋葱碎的奶油浓汤，还好，看起来很正常。

罗姆放下餐盘后没有立刻离开，她好像对你这种极少数出现在荒野旅店的年轻女性很感兴趣：“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虽然不太习惯别人盯着你吃饭，但一个人待在这也确实有点渗人，于是你同意了：“好啊。”

见你许可，罗姆活泼地转了一个圈，坐在你旁边，两手撑着下巴，眨着又圆又亮的绿眼睛，看着你将面条送进嘴里。看到你如预期的那样面露讶色，她问：“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你诚实地回答。浓汤和肉酱的调味恰到好处，非常鲜美，大概是你穿越以来吃过的美味的食物了。

她显而易见地得意起来：“哼哼，这些是罗姆用新鲜捕猎的食材加以秘方特制的~尝过的客人都喜欢！”

“原来是你做的呀，”你夸赞道：“真了不起。”

听到你的话，罗姆的眼神愈发明亮，她更凑近你，几乎要贴上你的臂膀，一副亲昵的表情：“好高兴哦~您友善又温柔，而且闻起来甜甜的~真让人着迷！一点也不像那个刻薄又凶巴巴的臭老头。”

“……呃，这样说你的老板是不是不太好？”

“才不会！黑心老板总是动不动就责骂我，扣我工资，还老让我去睡马棚！马棚里又硬又冷，谁都不会想要去那里，好孤单的！”

罗姆委屈地控诉，紧接着说出完全在你意料之外的话来：“Y/N小姐房间里有张又大又舒服的床呢，如果与您同行的猎人还在的话，他也会陪着您睡觉吧？”

叉子噹啷一声掉在桌上，你差点被呛到：“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啊！”

“没有吗？可是他那么漂亮……”罗姆有些疑惑，但很快用自己的方式想明白了：“噢，他看起来很矜持，或许不太懂怎么让女孩子快乐。”

啥……她说什么快乐来着？！

你还在为这些虎狼之词犯懵，罗姆突然握住你的手，粗糙有力的手指勾着你的手心，让你无法轻易挣脱。

“您会觉得寂寞吗？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我？”他的嘴角勾起像是诱惑的弧度：“我会好好侍奉您的……”

大脑运转了半晌，眼角的余光瞥到他未曾被衣领包裹的颈部，中间隆起的喉结，你才意识到罗姆到底是什么人，他想要做什么。头一回碰见这种事，你逃避似地，干巴巴地问：“你是男的？”

“是啊。”罗姆答道，“或者说您更喜欢女性？我……”

他还没说完，中年人的吼声就如雷般炸响：“你这家伙还在磨蹭什么！？快把这该死的地板收拾干净！”

罗姆立刻松开你的手站了起来。他不舍地朝你眨眨眼，便动作轻捷地穿过桌椅，举着拖把开始打扫卫生。

你总算松了一口气。这应该是老板第二次给你解围了吧？

他还在捣鼓那台好像出了故障的收银机，手拿纸笔记录着，额头与眉心的纹路深深挤压在一起：“啧……五十八达拉斯每份……扣除……”

收银机的计算系统似乎罢工了，他按了几下，烦躁地把笔一丢，问正在拖地的罗姆：“下一班去镇上的车还要几天？”

“还要四天呢。”罗姆头也不抬地说，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算不了帐的话，这几天要不就歇业吧？”

老板怒斥：“没用的东西，净想着偷懒！”

看样子，收银机的损坏让他非常困扰。但如果只是算钱或者记帐的话……

“那个，我想……”你开口说：“我可以帮上忙。”

……

和恢复了平静安宁的旅店相比，追猎吸血鬼的旅途总是命悬一线。

一阵艰难的奔跑过后，终于抵达隐蔽性极佳，看起来较为安全的树林，凯兰把背着的瘦小男人放在地上。

原先包裹着他身体的绷带已经不知所踪，显露出遍布皮肤的，密密麻麻的眼睛图案刺青。每一个刺青的眼球都散发出微弱红光，就如同他的生命之火般渐渐熄灭。

凯兰面色焦急地将手掌按在他的胸口，似乎在动用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殊能力，但徒劳无功，他的命运恐怕要在这里终结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防护措施跟普通的贵族城堡完全不同。”冷峻女性的神情十分凝重，她也蹲下来查看生命垂危的同伴，“丘什的知觉系魔法术居然会触发电磁脉冲矩阵，简直匪夷所思。”

凯兰苦笑，合上了彻底断气的丘什的双眼：“不知道……贵族总是能使出些令人预想不到的可怕手段。琳恩，我们作为吸血鬼猎人，总要有面对这种情况的觉悟吧。”

“话虽如此……”沉默了几秒，琳恩说：“丘什是我们的『眼睛』，没有他的能力，继续追击贵族对我们来说风险太大了。”

凯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虚弱地坐在地上，陷入沉思。

他遥望城堡的入口，一匹改造马正在黑色剑士的驾驭下飞速疾驰，这道身影就像利刃般刺入了无坚不摧的防护罩，但却没有引发任何攻击，几秒后，混血儿猎人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过了很久，他才叹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损失了一名同伴，就这么放弃真令人不甘心。尤其……同行还进展得很顺利的样子。”

琳恩不为所动：“没有详细的情报，我是不会再靠近那座城堡一步的。”

“……”凯兰还在凝视D消失的方向，他低喃：“或许还会有别的方法……”

……

“他们撤退啦，还算明智的选择。”

虽然青年现在形单影只，但他并非孤身一人。微弱的声音声音从D的掌心传来：“毕竟这个地方是……你应该很了解才对。”

黑衣剑士没有回应左手的念叨，沉默地向前走。奢靡而黑暗，隔绝了一切光线的城堡里，精密的电子设备仍在运转。识别到D的容颜，所有门禁竟然都一一开放了。

这意味着D有最高的权限，简直就像——整座城堡原本是隶属于他的领地一样。

而D也对这里的构造表现出熟悉。城堡的上层是华丽的装饰，好让居住在这里的贵族也能生活享乐，而地下的部分，则是冰冷而残酷的实验室，是罪恶开花结果、腐烂凋零的秘密所在。

他望着最底层的实验室里，数十个缠绕着注射和感应导管的大型培养仓。里面有一部分空置着，也有些正在孕育生物，大概是采用了不同样本的实验，他们看起来年纪各不相同，幼童与成年人，男性与女性，都紧闭双眼漂浮沉睡着。

他们或许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类了。不是人类也不是贵族，只是为了逃避灭亡而制造出的可悲牺牲品。

“就无法停止做这样的事情吗？”D带着隐约压抑的怒意开口，如同死水一般平静，淡淡的凄凉。

“我知道你会来……但是，比预期的要晚一点。”如同凝聚的烟雾一般，高大的黑影从D的身后踱步而出：“是什么阻碍了你前进的脚步？”

“想要再次制造出成功的个体，只是这一次仍然失败了。完美的例子还是只有你一个啊。”

“……”

黑影像是看不见D阴沉的表情一样继续说道：“是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可能性了吗？那么，换做另一个世界的人，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你……！”D终于转过身，怒视对方：“她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

“或许算不上普通。”他无情地陈述：“未曾经过改造筛选的原始人类，染色体里还掺杂隐性致病基因，身体脆弱无力。”

“而这样粗陋低劣的生物，却让你的心为之牵绊……”

“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D的厉声质问，像是到了存在的时限一般，身形逐渐变淡消失。而D分明看到了，那面容模糊的，与他完全相同的脸庞所浮现的淡淡笑容。

黑影消散无踪，D的神经却紧绷到极致。

他疾步在这个实验室穿梭着，很快找到了这次需要救回的目标，仍在沉睡中的少女。很幸运，她还是人类，没有被动过手脚。

D没有任何迟疑，或者说没有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将少女扛在肩上，用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赶回去奔赴他的约定。

Chapter 25

在天光微亮，还飘着朦胧薄雾的溪流边，露娜试探着把手伸进清澈的溪水里。冰冷刺骨的感觉马上把困倦的感觉冲刷得一干二净。她掬起水，抿紧嘴唇洗脸，凉意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草草梳洗一番后，她站起身，酸痛的感觉立刻传遍四肢百骸。昨天一整天都在马背上颠簸，晚上又因野外露宿而难以入睡，现在有种全身都快要散架的感觉。

就算这趟路程是为了尽快将她送回自己的家人身边，也未免太紧迫了。

“要出发了吗？就不能多睡会么……”

她恹恹地询问已经整理好一切东西，站在马匹边的高大黑衣男子，脸上充满无精打采的委屈。

对方没有给予少女同情和关心，英俊的面容犹如石刻般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牵过马，用低沉淡漠的语气说：“走吧。”

露娜撇了撇嘴，无奈地跟上去。

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吸血鬼猎人呢。而且是大名鼎鼎的边境传说，吸血鬼猎人D。

数天之前，吸血鬼还未曾真正降临到她生活中，仅仅是潜藏在阴影里的噩梦。事情开始于她毫无预兆地在村口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再醒过来时，已经身处于阴森可怕的贵族城堡附近。身边这个美貌到令人心生惧意的男人告诉她，她之前被贵族掳走了。但无需担心，他是吸血鬼猎人，马上就会送她回家。

对黑衣男子的怀疑，在他一剑劈开幻化成母亲的死灵时烟消云散。那是需要魔法师制造的符咒才能对其造成伤害的怪物，他竟然只靠物理攻击就能消灭它……

露娜望向前方的驾马的青年背影，披覆在强健身躯上的宽大斗篷正被行进中的气流吹得高高鼓起，隐约露出挺拔的脊背。真是可怕的男人，不仅实力强悍，就算不眠不休，意志也依旧像钢铁般冷酷坚定，找不到丝毫破绽。

可她实在有些吃不消了。生长在边境罕有的优渥家庭里，从小到大露娜都备受宠爱，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即使偶尔与父母出去旅行，他们会坐最好的马车，吃的也是母亲亲手烹饪的美食。

哪像现在——

骑行整整一上午后，猎人递给她一块足够噎死人的干面包，配上凉透心扉的净水，就像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那样，毫不讲究地坐在草地上吃完。而D则一直坐在马上，沉默地盯着道路远方，俨然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露娜扯着缰绳，很难再掩饰脸上的不满：“还要走多久啊？”

D惜字如金：“两天。”

“还要这样赶两天路？！那不如死了算了！”露娜叫道：“我不管！我累死啦！我要好好歇会再走！”

青年终于多解释了几句：“抓紧时间在傍晚前抵达下个地区的避难小屋，可以避免野外露宿的风险——”

“睡外面的话你把怪物砍了不就行了？这就是你们猎人的职责啊。”露娜憋着气反驳，沮丧恼怒几乎让她忘记了恐惧：“像你这样的人，又没有家人朋友在等你回去，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一个细小而模糊的声音回答：“嘿嘿嘿，以前或许是，现在并非如此啦——”

“你说什么？”

露娜没能听清，怀疑地看着D，却发现对方薄唇紧闭，还是冷若冰霜地一言不发，好像对她的挑衅嘲弄一点也不在意。他压根不在乎她的情绪。

他平静而冷淡地说：“走吧。”

“我不要！”难以发泄的情绪带来突然的崩溃，露娜哭着说：“你怎么这么讨厌啊？跟那些贵族一样可恶，说是什么吸血鬼猎人，但混血儿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只要碰见你们这种怪物，就会变得不幸和痛苦——”

她喘着气，停止了叫喊。眼前的猎人虽然还是一动不动，但不知为何，露娜感受到了无形的压抑，他本就阴森的气场变得更加冷然凄怆……

他生气了吗？好可怕……据说混血儿也是会咬人的，在这种荒郊野外，就算他吸干她的血也没有人知道——

露娜似乎已经预测自己的结局。下一刻，D就会伸出獠牙撕开她的喉咙，而自己则是不为人知地凄惨死去，化为一堆恶心的骨头。

“不要！”她哭着拔腿就跑，对青年在身后郑重的“别过去！”的警告充耳不闻。

往树林里跑了没多远，她突然踩到一根坚韧而有弹性的圆柱状物体，跌倒在地。脚下的落叶堆中，一片瑰丽的色彩蠕动显露出来，缓缓昂起细长的的身躯。

剧毒的野生蝰蛇。

似乎是由于被不速之客打扰了睡眠，它橙黄色的眼睛里透出凶残冰冷的光，昭示身怀剧毒的艳丽鳞片翕动着，细长的身体弓起，蓄势待发地要向露娜狠狠咬上一口。

在少女的尖叫声中，银色的长刃将蛇头一斩而下。

但这生命力顽强的生物没有就此结束，它大张开嘴，从连接毒腺的牙管中喷出箭失般的毒液。吓傻的女孩呆若木鸡，D生生用手臂挡下差点溅到她脸上的液体，接触到毒液的部位冒起白烟，衣服和皮肤被迅速腐蚀。

如果毒液沾上露娜的脸，那么她的整个脑袋都会直接融化。

D救了自己的事实，显而易见地摆在眼前。露娜战战兢兢，带着心虚看向D的手臂：“喂，你……”

伤口很深，几乎能看到森白的骨头。血管在鲜红的肌肉组织中微微颤动，丝络状的血肉顽强地再生着，对抗剧毒的侵蚀。仅仅看到这么一眼，D就垂下手臂，黑色斗篷将一切遮掩。

露娜赶紧收起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恐惧与恶心的表情。她有些愧疚地垂下头，老实地走向刚才还万分嫌恶的改造马：“还是、快点走吧……”

眼看少女只剩下离去的背影，某个细小沙哑声说：“诶呀，说好要小心一点，结果又把自己弄得破破烂烂的。某人要是看到了，恐怕会心疼得掉眼泪唷……”

“闭嘴。”

D握紧拳头，平稳无声地迈开步伐。

……

边境酒馆生意最好的时候一般是阳光最盛的下午，只在这个时间段，贵族和牺牲者绝无作乱的可能，高悬的炽日给人十足的安全感。直到日落西山，附近的村民和旅行者才会陆陆续续离开，贵族统治夜晚，人类也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情。

现在是630N，正是酒馆打烊的前夕。你一边帮忙计算今天的收支，一边在心里暗暗数着，D已经离开了五天，大概还要多久才会回来……

“下午好啊。”

一个男人提着手袋从门外进来，他宽阔的额头舒展，厚实的嘴唇微微上扬着，看起来心情不错。男人脱下外套，在吧台坐下，他穿着的衬衫和长裤虽然有些旧，但很干净。

“下午好，沃特先生。”老板说：“老规矩，一杯冰啤酒？”

“不用。”沃特摇摇头，把手袋提到桌上，打开其中的密封袋，一股馥郁的香味顿时扩散开来。“请帮我用这些豆子煮点咖啡吧。”

“ 哦——看起来是非常优质的咖啡豆呢。”老板接过手袋，捻起一颗豆子，仔细观察嗅闻着，“是哪里产的？奎玛村吗？唔，但是气味跟我印象中的有点区别……”

听见老板的夸奖，沃特憨厚的脸庞浮现出自信的神色：“实不相瞒，我家世世代代在奎玛村种咖啡，这是我自己配出的新品种，这次出门就是去其他村子推销来着。”

“这可真是了不起——”

“哈哈。”沃特笑了笑，感慨地看着老板将咖啡豆细细研磨，小心翼翼地用茶具萃取，“其实我感觉更加困难的是将它带出村子的这段旅程，为了来到这里，我差点在路上把命给丢了。”

“明天去往奎玛的班车就要来了。为了庆祝最终能够安全回到家，我决定把剩下的这些咖啡豆用掉。老板，Y/N小姐，你们也来尝尝吧。”

“我？”你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对，虽然你可能不清楚，但多亏了你那位同伴，我才能从拉格卡沙漠的怪物手里脱身。”他把冲泡好的咖啡推到你跟前：“请。”

你端起杯子尝了一口，为了保证能够品尝到最纯正的风味，热气腾腾的棕色液体里没有加糖，它的香气比你曾经喝过的任何咖啡都芬芳馥郁，甘酸适宜，回味的层次相当丰富。

老板和沃特的神情也非常享受，安静温暖的酒馆，恍惚有种你的时代的咖啡店的氛围。

直到门再次被推开的响动打破这份宁静。

“嗨，又见面了。”

与D在同一天离开，也是他竞争对手的吸血鬼猎人，凯兰走进来。他迎上你们聚焦而来的视线，爽朗地跟你们打招呼。

你注意到，他身边没有跟着那天看到的一男一女。猎人们通常都是团队作战，D这样的孤狼是极少数，现在凯兰独自一个人回来，说明他没有救回被掳走的人——那么是否由D完成了任务呢？他有遇到什么情况吗？

他……是不是也要回来了呢？

你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踌躇。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凯兰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你的欲言又止，坦然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情报：“吸血鬼猎人D相当了不得呢，轻而易举就攻破了一般人绝对进不去的城堡，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吧？”

“唉，像我，就只能喝点儿酒，犒劳自己捡回一条小命。”凯兰一副可惜的表情，摇了摇头。他点完酒后就不再跟你们说话，悠哉地走向他惯常所坐的，偏角落边缘的一个位置。

“如果吸血鬼猎人D回来，你是不是就要跟他一起走了？”老板说：“我该谢谢你，这几天你帮了我不少忙呐。”

“哪里，”你连忙摆手：“我才是受了你们很多照顾呢。”

“唉，要是Y/N小姐能一直留下来就好啦。”正在收拾厨房的罗姆从门边探出头，耳尖失落地耷拉着，“跟着吸血鬼猎人东奔西跑有什么好的？”

“我必须要去呀。”你轻轻地说。

“说什么傻话，我们这种地方难道就很适合女孩子生活吗？”老板一如既往地呵斥罗姆，只是这次隐含了些许无奈。

“先不说这些了。Y/N小姐，快来！”罗姆用力地招招手，示意你到厨房里去：“我给你做了只有你才能享用的特别甜点哦！”

或许是被老板警告过，罗姆没再对你有出格的言行举止，你觉得他还是挺友好的。他给你展示了用沸腾的水汽在布丁表面雕花，和每切下一刀就会变幻不同色彩，散发微妙变化的香气的神奇蛋糕。

“诶呀。”

非常突然地，在你品尝这些食物时，罗姆的耳朵颤了颤，说：“你等的人好像来了。”

“是D吗？！”

得到他肯定的眼神，你难以克制对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的喜悦，放下手里的盘子就快步往外走。但看清那个熟悉的，漆黑优雅的身影时，你却停下了脚步。

D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坐在吧台边，从你这里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被卷曲长发遮住大半的侧脸。他身边的另一侧坐着一个可爱的女孩，她微仰下巴注视着D。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摆着一杯酒。

“拜托了，如果你不接受我的的道歉，我会良心不安的！”她双手交握，充满祈求地说。

在少女期盼的眼神中，D把杯子举到唇边，啜饮了一小口。

那大概是D救下的受害者，作为感谢，请他喝一杯什么的，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何，原本雀跃的心情却沉落下来。

“看到他回来……你不觉得开心吗？”

“……没有。”

凯兰忍不住笑了，坐在边门附近的他早就将你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

“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人请他喝酒，也会有人请你喝酒。”他像是安慰你一般说着，又倒满了一杯酒，向你举起：“来一杯？敬你我的重逢。”

其实你对酒并不感兴趣，尤其那是凯兰给你倒的酒，理性知道完全没有理由这样做，你却像被什么驱使着一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辛辣酸涩的液体一瞬间占据了你全部的感官，酒很烈，高浓度的酒精顺着食管淌下时，就像一串细小的火焰，灼烫你的胸腔。

连凯兰都对你的举动感到惊讶：“喂，这酒不能喝这么急。”

酒劲很快就上来了。你感觉自己神志还算清醒，身体却变得不受控制，肢体失去平衡，还好他及时扶住你的肩膀：“小心啊。”

此时，眼前的视线变暗了，一道高大的投影遮住了你所在的位置的光源，D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你们身后。

“把你的手拿开。”

猎人的声音宛如极寒之夜凝结成的冰锥，那高挑身型溢出的黑暗，仿佛要将附近的光源吞噬殆尽。

“我可以自己走。”

你推开凯兰，试图证明自己没醉，但双腿难以维持平衡，身体又要往另一边倒下去。这一回，D接住了你。

在青年那熟悉的温度与气息的环绕下，你突然感到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你又站在什么立场，以什么身份来觉得不高兴呢？

迟钝的大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问题，回过神来时，你正下意识地攥住D一侧的斗篷，十分依赖和信任地，靠在他的臂弯里。

D什么都没说。

他略微弯腰，将你抱起来，无视酒馆内各怀心思的诸道视线，径直向旅店的二楼走去。

Notes:

写完大喊恶俗啊

Chapter 26

轻掩上门，一切喧嚣和窥探仿佛都被隔绝在外。

D沉稳的脚步声回荡在昏暗的房间，他抱你到床边坐下，而你依旧揽着他的脖子，鸵鸟似地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

“头还晕吗？”

青年低沉又柔和好听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一点也没有对你又为他制造麻烦有所不满的意思，这让你愈发不知如何是好。

他为什么要这么包容你呢？更加显得你无理取闹了……

你们陷入僵持，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你的下巴搁在D宽阔的肩上，凝视着那层叠黑发下裸露出来的几寸，非人类才会拥有的，毫无血色的苍白肌肤。

白到几乎透明的表皮下潜伏着雪青的血管，但你知道，里面流淌的血液跟你一样是鲜红的，有着炽热的温度。D的血和身体都是暖的，他独有的柔和香味随体温一同缓缓散发着。

……所以，吸血鬼才那么喜欢咬脖子呀。你的脑海中突兀地冒出这个想法。

紧接着，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

一口咬在D的颈侧。

“……！”

D僵直了几秒，然后胸腔深深吸气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他握着你的肩膀，动作非常不自然地制止了你，让你把头抬起来。

俊美无暇却严肃冷酷的脸庞，线条一如既往的紧绷，他就像最富有经验学识的长辈试图教导无知者，不知道该生气还是无奈地，一字一句认真解释：“……不能这么做。”

“吻咬脖颈有贵族吸血的意味，边境的人类……相当忌讳这个。”

就算对于吸血鬼来说，露出脖子，分享血液，也是最亲密的伴侣之间才会做的事情。D曾在追捕贵族途中被怪物绞首，被利刃割喉，但被你这样柔弱无力的人类咬住脖颈……还是第一次。

然而你一点儿也没听进去。你睁大眼睛看着D，只注意到他的脸冷淡又面无表情，只有形状漂亮的嘴唇在动，一开一合地说着什么。

这不是你想要的。你才不想听他板着脸说教呢。

不能咬脖子吗？那就——

你仰起下巴，咬住了他的嘴唇。

D一瞬间噤声，再次静止不动。那浓黑睫毛下的眼眸终于显露出难以置信，在眼睑的细微颤动之下，转变为更复杂，更浓重压抑的某些情感。除此之外，如墨般漆黑的瞳孔中只剩下你一个人的倒影。

专注而静默的凝视，似乎很长久，又似乎是一瞬间。你恍惚地松开牙齿，只剩下唇瓣柔和地蹭过他的唇。D的嘴唇和人类也没什么不同，温热的，柔软的。

你听到他一声叹息般的低微呻吟。那双扶着你肩膀的手将你按向他的胸膛，眼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是D微垂的眉尾和缓缓阖上的眼帘，他的嘴唇与你再度相贴。

他吻了你。

淡漠而温柔，最开始的亲吻就和他惯常的作风一样，仅仅是充满克制的，唇与唇的厮磨挤压，他精致的鼻尖偶尔会蹭到你。接下来，他稍许倾过头，交错的唇缝间，灼热而微微急促的湿润呼吸也缠在一起，加深的不止是吻，还有D慢慢从你肩头滑至腰侧的手，将你完全圈入他怀里的拥抱。

你心如擂鼓，目眩神迷。

双臂也逐渐失去了力气，指尖穿过D柔顺的长发，毫无目的地在他的背部轻抚游移着。青年健美强壮的体魄顺势把你压倒在床上，他在你的耳畔沉沉喘息，单手按住你的手腕，膝盖顶在你的双腿之间，让你的一举一动都处于他的掌控之中。

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猎手能够轻易咬开猎物喉咙的姿势。

D也发出深沉的警告：“别动。”

他的帽子掉了下去，头发散落在你脸上，蹭得你好痒。你不满地扭动脑袋，完全没有觉察到猎人已然有所变化的，染上血腥的危险气息。

“不要。”或许是真的醉了，你只沉溺在这种旖旎氛围中：“再亲一下嘛。”

D捏住你的下巴，与他对视的片刻，你似乎看到一缕红芒在他眼中闪过。他低头再次亲吻你，湿热的舌尖分开你的唇瓣，落下的吮吻远比刚才激烈得多。

你有点喘不过气，D变得愈发长和尖的犬齿紧贴着你脆弱的口腔黏膜，再用力就会划破流血，他的手臂也越收越紧，几乎弄疼你了。可你根本挣不开他的钳制，只能含糊地呜咽着。这不像是单纯的和你亲热，更像要以此来压制另一种更强烈、更饥渴的、足以将你彻底毁灭的恐怖冲动。

在一切失去控制之前，你的意识就此断档。

黑衣青年的身影于房间内消失无踪，只剩下窗帘轻飘摇动。

……

荒漠附近气候干燥，带来了极大昼夜温差。夜晚的室外冷风习习，伴着凄厉的野兽嚎叫，令人的灵魂都为之颤抖。

但混血儿体内沸腾的诅咒之血，仍然难以平息。

少女的气息残留在他的指尖，他的胸怀，他的唇舌之间，属于黑暗的另一边的血液在叫嚣，亲吻和拥抱根本无法满足，想要用尖齿狠狠刺穿她脆弱娇嫩的脖颈，让涌出的甜美血液充盈口腔和咽喉，填满干涸了成千上万年的欲望之渊——

远离旅店，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一颗偏僻老树下，容貌犹带着狰狞吸血鬼特征的猎人撑着树干，尖刺般的指甲深深陷入皲裂的树皮中，胸口起伏，不断深呼吸着。

“尖牙还是露出来了。”他唯一的同伴开口：“毕竟你的骨髓里流着贵族之血，想要完全祛除这种本能，是不可能的啊。”

人面疮似是对D的表现十分不满：“咬下去不就好了？那姑娘本来就比普通人类还要脆弱，寿命也只有短短一瞬，想要把她长久留在身边的话，只能——”

青年猛然转身，以粗鲁而狼狈的姿态，背部狠狠靠在树干上。斑驳月光透过树枝，照亮他终于恢复了半吸血鬼模样的脸，眉宇间却尽是精疲力竭般的虚弱。他轻声低喃：“然后呢？”

“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吸血鬼的天性折磨千千万万年吗？还是在她忍不住咬人之后……由我亲手了结她？！”

话到最后，D的语调已经再难保持平静，咬牙切齿中透出悲凉和痛恨。

那是对自身渴望毁灭的血统的痛恨。

左手却毫不留情地指出：“那你为什么亲她？一开始就让我催眠她不就好了？”

“那是因为……”

“你就是想要她！想要得不得了！”

“……”

能让黑衣青年沉默以对的，恐怕只有近在咫尺的真相。

似乎是终于将纷乱的欲望与情绪统统整理妥当，深深掩藏，D直起上半身，恢复了冰封般坚硬、毫无破绽的外表。

“为什么说这些？”他问：“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离开她妈？”

在掌心中已经寄生了数不清的岁月的苍老人脸，极其罕见地，不带一丝调侃揶揄，而是认真地感叹道：“我不是瞎子，我看得很清楚。从我寄生在你身上到现在，只有和这女孩相处的时候你才不会逼自己那么紧。有她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很开心吧……”

“但是，你不可能像普通男人一样一直陪着身为人类的她。那女孩承受不了你的欲望……你能忍住这次不咬她，那下次，再下一次呢？更何况，还有那位大人盯着呢——”

“总之D呀，尽快做出决定吧。拖得越久，陷得越深……”

青年静默不语。他望着天空中仿佛蒙着一层血纱的红月，倾斜的月光照着他美丽而孤寂的身影，地上的影子又轻又薄。

……

一觉醒来，你已经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才怪。

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你连头探出被窝的勇气都没有了。你竟然对D做了那种事……这就是所谓的酒后乱性吗，果然不能随便喝别人给的酒！

你悄悄把被角掀起来一点，透过缝隙，看到D并不在这里。这让你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失落和隐隐的担忧。

D是不是生你的气了呢？他从来没有不说一声就走掉的。

“吸血鬼猎人D呀？大概去找治安官和雇主领佣金了吧。”空荡荡的酒馆里，罗姆一边擦桌子一边说：“他们刚来没多久呢，好难得看到这么大的阵仗。”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个叫露娜的女孩子真是个大小姐，光是来接她的马车和汽车就来了十辆，每个护卫都有配枪，一群人冲进来的架势，差点没把这里给拆咯。”

你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不由自主地，一直看向空荡荡的楼梯口。

一个瘦高的男人身影出现了，他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宽大外套洗得发白，急匆匆地走出来，脸上满是疲惫和焦急的神色。

“完蛋，睡过头了，早知道昨天不喝掉剩下的咖啡了。”沃特简单地和你们打了招呼，直冲向大门口：“我得快点去赶车才行！Y/N小姐，罗姆，再见！”

“再见！”

你们冲他挥挥手，尽管沃特早就背过身去开始小跑。他经过大门时还跟把手撞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背包一侧掉了下来，但沃特好像没有察觉，直接一路走远了。

罗姆走过去捡了起来，那是一本小册子，外层裹着深蓝色硬壳保护，看起来像是某种证件。他简单翻看了一下：“这是通关凭证。”

听起来很重要，你问：“有什么用？”

“运输队送货要用的吧，丢掉的话，他的咖啡豆大概就得烂在手里了。”

“沃特先生去的乘车点离这里不远吧？”你没有多想，拿起通关凭证就站起身：“我试试能不能赶上他。”

“喂！等……”

你无暇顾及罗姆，穿过桌椅追了出去。

当你到达乘车点时，沃特先生正慌张地站在改造巴士的车门那翻找个不停，而司机正用不耐烦的眼神盯着他，感觉下一秒就要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啊啊——真是太感谢你了，Y/N小姐！”

看到你送来的证件，沃特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太奇怪了，我明明放在口袋最里面的位置，竟然还会弄丢……”

“总之，真的非常感谢你！”

再三向你鞠躬后，沃特在司机的催促声中上了车。改造巴士一阵共鸣，在滚滚浓烟中驶离小小的驿站。

你开始慢慢往回走。荒芜的街道人烟稀少，旅行者们纷纷坐车离开后，更是显得安静，只剩下风穿过墙壁的声音，和鸟雀若有似无的哼唱。

在拐过一个墙角后，你无声且突然地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数次深陷险境锻炼出的直觉告诉你——有人在跟踪你。

只是追踪你的人显然是个老练的猎手，眼看快要抵达象征安全的旅店，他从头顶上的屋檐轻轻跃下，沉稳而彻底地，拦住了你的去路。

你伸手去摸腰际的镭射枪，对方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你的举动，十分迅捷地缚住你的双手，轻松地将你缴械。

他另一只手捂住你的嘴巴，让你无法大喊出声。凯兰湛蓝的眼眸盛满冰冷的笑意，在你耳边逗弄地说道：“总算抓到你咯——”

Notes:

喜欢吗，喜欢就请大声说出来！🥹

Chapter 27

“抱歉，要让你在这委屈一会儿咯。”

瘦高的吸血鬼猎人一边拧着门锁，一边故作愧疚地皱起眉头。他对你抬了抬下巴，示意你走进那扇被他打开的，遍布岁月痕迹的房门。

口头上很有礼貌，实则只要动作慢上一拍，那只反剪你双臂的手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你推进去。真是个装模作样的家伙。

无法从体力上胜过凯兰，镭射枪也已经挂在他的腰间，你只能听从命令，沉默地走进房间。

一间陈旧而简陋的民居，只有身后那扇门可供进出，窗户也早就用木板钉死，你无处可逃。凯兰总算放开了你，他笃定你无法对他造成威胁，一脸轻松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慷慨地招呼：“随便坐！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墙边的矮柜上摆着茶壶和一些皱巴巴的水果，凯兰倒了杯水，大口大口地喝着，那副对你毫无顾忌的样子，就好像你只是被请来作客的普通朋友。但你没有陪他演戏的心情，走到他对面直接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D已经把牺牲者救回来了，你挟持我，是想要他手里的佣金吗？”

“喂，我好歹也是登记在案的吸血鬼猎人，别把我想得跟强盗似的。”凯兰把玩着手里的水杯，那张还算俊朗的脸庞痛心而深情地说道，“我只是很好奇……你跟那个混血儿猎人之间的事。”

凯兰会为了这种无聊的八卦就如此大动干戈？你不这么认为，干脆没有说话，默默等待他的下文。

他也很好心地继续解释：“会选择成为吸血鬼猎人的人类，或多或少都舍弃了作为人生活的觉悟。要追捕猛兽，就得化身为比他们更可怕的怪物才行……但是，某些不具备人性的天生猎手不包括在内。”

“吸血鬼猎人D啊，只在边境流传的传说，追捕贵族从未失手——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贵族还可怕。很多猎人团伙试图拉他入伙，可从来没有人成功过。所以他作为独狼，到底为什么对你这种普通女人另眼相看呐？”

“难道说他爱上你了？”凯兰带着恶毒的嘲弄轻声说：“吸血鬼猎人D，实际上是这种天真的家伙吗？”

凯兰的话语兜兜转转，但你已然明白，背后隐含的真正意味是什么：“原来……你的目标是D。”

“放轻松。”他垂下肩膀，表情诚恳地安抚：“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保证不伤害你。吸血鬼猎人D的脑袋在黑市的价值你根本无法想象，就算只分上一点，也足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

“真的吗？”你面色犹豫，眼中流露出胆怯的贪婪：“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迎着你充满希冀的眼神，凯兰的神色也变得暧昧，他缓缓向你走来：“很简单，你可以……”

你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触手可及，当凯兰的视线完全集中在你脸上的时候，你以最快的速度向他的腰侧伸出手——

“唔……！”你痛呼一声，对方无情地终结了你试图拿到枪的举动。他的手掌宛如钢索般钳住你的手腕，骨头简直要被捏碎似的疼。

“噢？”凯兰强硬地制止你的挣扎，将你的上半身紧紧锁在他怀里，耳边传来他令人不寒而栗的吐息：“你就是这样对吸血鬼猎人D投怀送抱吗？”

你声音沙哑地痛呼：“放开我！”

他却不打算放过你，几乎贴着你的脸颊，轻柔而恶毒地说：“我拒绝，你该怎么办呢？”

“说起来我倒是挺好奇，你被那个混血儿压在身下的时候，这张可爱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下流的言语让你气血上涌，你瞪着他反驳：“你少胡说八道了……！”

但是，不知道凯兰从你的表现中判断出了什么，他的语气骤然变得冷冽，说话的内容也越来越过火：“看来我猜的没错，你果然在跟那个混血儿苟合。就这么饥渴吗？人类的男人满足不了你？”

“我才没有……关你什么事？放手啊！”

“贵族是最为邪恶的野兽，继承了他们血统的半吸血鬼更是劣等，你没有身为人类的尊严吗？！”

凯兰沉声控诉着，阴狠的眼中满是对吸血鬼的憎恶，但这个时候他带来的威胁，他对你的恶意明明比吸血鬼大多了！

对方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与酒精的，属于陌生男性的气息，令你感到窒息。身为吸血鬼猎人的他如果想要对你下手，你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就在你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脱身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门锁再次转动，轻轻打开，身穿深棕色作战服，容色冷峻的女人走了进来。

你之前曾在酒馆里见过她，但现在才发现，她被发丝遮挡的右侧脸颊上，有一道深红色的狰狞疤痕，就像存心要破坏原本俏丽的面容一样，突兀刺眼地贯穿了白皙的皮肤。

见到这个女人，凯兰松开手。

“战书已经送到吸血鬼猎人D手上了。等到傍晚，我们就出发吧。”她的视线扫过退缩到角落的你，感觉很麻烦似的皱了一下眉：“你把她抓来，有用么？”

“辛苦你了，琳恩。”凯兰胸口起伏，情绪收敛了一些，勉强扯出一个平和的笑容：“这个女人跟猎人D关系不一般，昨晚我亲眼看着他们进了同一个房间……有她在手上，想必那家伙多少会有所顾忌。”

“……好吧。”琳恩收回了眼神，但表情仍旧充满疑虑：“那完事了拿她怎么办？如果她出去乱说，我们的声誉会受影响。”

“反正只是个自甘堕落的下贱女人而已，”凯兰漫不经心地说出残忍无情的话语，“随便卖到哪个边境的酒吧就行了。”

“你去处理。”

她对凯兰的方法不予置评，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

……

傍晚，空气中的水分在急剧下降的温度中，凝结成微小的水珠，形成朦胧而寒凉的薄雾。透过这层纱帘，被紫色与绿色的辐射光环绕的昏黄缺月，犹如一枚半阖的眼球，漠然地注视千疮百孔的荒野。

唯一能够打破这末世死寂，让冷淡月光恍惚动摇的，似乎只有那踏着风沙而来的，与黑色改造马浑然一体的黑衣剑士。

熟悉的黑色身影甫一出现，凯兰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他拽紧捆缚住你双手的绳子，无视你因疼痛而抽气的声音，大声说道：“你来了啊，吸血鬼猎人D。”

隔着一片由浮沙填满的凹陷坑池，你们与黑衣猎人遥遥相望。高大的青年从马背翻身而下，不祥的鬼气萦绕周身，却让你感到安心，但沉重的愧疚也随之涌来。

似曾相识的场面。不多久之前，你也曾落入贵族手中，D九死一生才把你救下来……

“想要对付我的话直接出手就可以。”他冰冷地注视凯兰：“为什么要把无辜者卷进来？”

“不是无辜者，是受害者。”凯兰眼角微眯，又作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把被半吸血鬼迷惑的人类从歧途中救出来，这是吸血鬼猎人理所当然的任务吧？”

“为此受点苦也是值得的。”他用力拖拽你的双手，让你跌倒在他紧绷的臂弯中，“而你，也要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

D无声地攥紧了右手。

“你想怎么样？”

“噢，你着急了？”棕发猎人得意地笑，“走到沙地中间去。”

黑衣青年毫无犹豫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左手发出的微弱警告被脚步声掩盖，即使D能听到，也充耳不闻。

流沙地是荒漠中的最不起眼却又致命的危险之一。谁也不知道疏松的砂石下藏着什么，可能是怪物，也可能是深不见底的地下洞穴，一旦涉足其上，就算是体重轻巧的幼童也会即刻被吞噬。但现在，D却稳稳地踏在沙子上，一点也没有要陷下去的趋势，甚至看不清他是否留下了脚印。

凯兰的期望落空，表情有点难看。当D走到沙池中间时，他阴沉地夸赞道：“不愧是排名第一的猎人，有两下子嘛。”

紧接着他大声呼唤：“你们就直接出来吧！”

话音落下，D脚下的沙就像沸腾了一样开始鼓动。伴随着隆隆巨响，数秒后，两只潜藏的怪兽从因炸开而漫天飞扬的尘土中窜出来。

它们应该是凯兰豢养的护卫兽，一个是全身仿佛都由石头垒砌而成，只有心脏部位燃烧着不断跳动的火焰的石巨人，另一个则是身体细长，头尾都生着刀锋般尖刺的银刃巨蜥。普通的边境居民不仅无法驯服这些本质是妖兽的护卫兽，也难以支撑驯养的高额花费，所以凯兰才要不择手段地赚取金钱。

现在到了护卫兽展现价值的时刻，在棕发猎人的命令下，它们即刻对D发动了猛烈的攻击。石巨人挥起巨大的拳头，而巨蜥则是高速疾奔，寻找D的破绽，试图用尾刃将他切成碎片。

D并不慌乱，他翻跃躲过石巨人的挥击，巨蜥的尾刃紧随其后，在巧妙的引导下，尾刃扫过瞬间斩断了石巨人的一条腿。沉重的石人因此失去平衡，D抓住了机会，一剑刺穿了被岩石包围的核心——火焰如泡影般熄灭，这个野蛮凶横的妖兽顷刻裂解为无数的砂石碎块。

但还没能喘上一口气，巨蜥尖角状的脑袋又撞了过来。D往后闪避，但在踏上石巨人碎块的一瞬间，所有碎片突然像恢复了生命一样，朝D聚拢，就好像D身上有强大的磁场引力，层层叠叠的碎块在他的双腿周围合拢，不断向上攀升。

“这只石巨人被种下过复仇的诅咒，身体的每一寸都会不顾一切地纠缠杀死它的人。滋味如何？吸血鬼猎人D。”

凯兰欣赏着D的挣扎，嘲弄他狼狈地闪躲蜥蜴攻击的模样。这个时候，砂石已经蔓延到了D的胸口，连他的右手也被石巨人的碎片缠住，长剑掉落在地。

银刃巨蜥同样是经验丰富的老练猎手，它判断出猎人此刻已无力还击，短暂蓄力之后，细长的尾刃如闪电般向D的脖颈斩去。但尾巴末端被反应极快的青年一把抓住，怎么甩动也无法挣脱，于是干脆扭转身体，将那同样尖利的头颅狠狠扎进他的左胸——

“D！”

你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想要冲上前去，但被凯兰一把推倒。棕发猎人带着得逞的快意大声喊道：“就是现在！琳恩！”

琳恩纤细的身影在D的身后闪现，她手持木桩，穿着特制的能于流沙之上行走的靴子，不知道在附近潜伏了多久。拥有潜行能力的变种人是悄无声息便能取人性命的刺客，只是当对手格外强大时，需要更多的准备……

比如让D陷入无法反抗的绝境。

木桩毫不留情地刺穿血肉。

银刃巨蜥痛苦地嘶鸣，木桩扎进它的眼眶，直接破坏了大脑。很快，这只残杀过无数生灵的妖兽也断绝了气息，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你在干什么？！”凯兰震惊地怒吼，“你竟然去帮助那个混血儿！”

“我的母亲也是被卖到酒吧的陪酒女，为了保护我，她给我留下了这道疤痕。”琳恩轻抚脸上的伤疤，淡淡地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女性也遭遇相同的不幸。”

“你竟然背叛我……！”凯兰咬牙切齿。

与此同时，诅咒逐渐开始失效，D很快便撞开了粘着于身体上的砂石，脱困而出。他气急败坏地拔出镭射枪，想要对你扣动扳机，但是D的动作更快，剑光闪过，他的上半身连同手臂，一起被斩为两截。

这便是处心积虑的凯兰，最终获得的下场。

血液与哀嚎，一同挥洒在冰冷干燥的空气中，逐渐流逝，直至死亡的尽头。

脸颊上有狰狞伤疤，神情却平静和缓的女性默默看着曾经的同伴逝去，俯身为他合上仍然怒睁的双眼。

“我也是时候该去找新的同伴了。”轻叹一声后，她站起身，视线却再次停留在你的身上：“如果要跟混血儿猎人结伴，你还要更加小心才行。”

“告辞。”

琳恩慢慢走远，身影很快消失在薄雾织成的夜色帷幕之中。

“D，你的伤怎么样了？！”你攥住D的斗篷，紧张地看向他才被刺穿过的胸口。

“我没事。”他摇了摇头，轻轻按住你的手，黑色的眼眸看向你的手腕：“你呢？”

原本光洁的腕部皮肤现在环绕着一圈淤青，又因为被捆绑过的缘故肿胀起来，甚至有些地方蹭破渗出了血丝。看起来真是凄惨可怜。

“我也没事！”

你慌忙收回手，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太想让D看到这些。

虽然再一次将你从险境中解救出来，也消灭了图谋不轨的敌人，可D眉间的皱褶却没有消失，他看起来格外疲惫。

又似乎是错觉，只是一个转身，月光在D的脸庞流转一瞬，那份黯淡就消失无踪，他再次变回了那个坚韧冷酷，毫无破绽的吸血鬼猎人。

“回去吧。”

Chapter 28

清晨，你坐在高高的马背上，随着机械马的缓步前进。柔韧的草叶不时从脚底拂过，凉风送来鸟儿清脆的啼鸣，明媚的阳光照得身上暖洋洋的，真是个好天气，正适合外出旅行。

然而你没有去欣赏途中风景，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前方的黑色身影上。牵着马的青年身姿挺拔优雅，坚定而沉默地向前迈着步子，令人无法察觉到，尽管现在的太阳看起来很柔和，但对半吸血鬼来说仍是一种煎熬。

你曾提议在太阳还未升起的后半夜抓紧时间上路，好让D有在中午休息的余裕。可他却没有采纳，只是平静而体贴地让你再多休息一会。现在也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路上，完全没有往日紧迫凌历的行事风格。

他怎么了？为什么不一起骑马呢？在马上不仅赶路的速度更快，也会比走路要好受一点。是因为前两天的事情，让他……想要跟你保持距离吗？

你有点低落地看着双手还未褪尽的淤青。昨天自己又给他带来麻烦了，最近发生的种种，似乎都证明，你待在D身边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你突然想起来——

从随身的背包里，你掏出几枚划痕颇多的达拉斯金币：“D，这些给你！”

青年回头，看到你手中的钱财，显得有些疑惑：“这是？”

“酒馆老板给我的报酬，他说感谢我前些日子的帮忙，不能白白让我出力。”你捧着金币，有些不好意思：“这段时间跟你一起旅行，我应该花了不少钱。”

D摇头拒绝：“不用，你留着就行。”

“可是，吸血鬼猎人的开销很大吧？再加上你要照顾我……”

“嗨呀，尽管收着吧，这家伙虽然不把钱当钱，但家底厚到说出来得吓你一跳！他的父亲……噢呜！”

左手咋咋呼呼的话语在提及D的父亲时，被粗暴地制止了。

对哦，D既然是吸血鬼和人类生下的混血儿，那么双亲的一方必然是吸血鬼。到目前为止，你所见到的贵族都超级富有的样子！

可是，D还是这么辛苦地做着吸血鬼猎人。所以他必然和吸血鬼的一方关系恶劣，以左手提到父亲后他的态度来看……

“D……和父亲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你慢慢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D看起来不想提他，沉默几秒后，说：“他很危险，跟那家伙有关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

“早晚会知道的！俗话说丑媳妇也要见公婆，何况Y/N又不丑，那位大人——”

“闭嘴！”

青年以一种你从没听过的冷厉语气呵斥左手， 寄生物十分有眼力见地，一瞬间钻进掌心的纹路中消失不见。

“……”

一时间，你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D。面对你带着歉意的眼神，D的语气缓和下来，转移了话题：“过了中午就会开始下雨，稍微加快一点速度吧。”

然后他背过身去，马匹的速度和他的脚步一同变快了。

……

你们在日落之前抵达了避难小屋。

自从贵族退出世界的舞台，人类为了更好地掌控边境，在每一处边陲之地都修建了避难所，以便那些无法在夜晚来临前抵达城镇的旅者，能安全度过怪物肆虐的黑夜。

穿过外层尚未启动的电磁防护网，岩石垒造的房屋内，一侧有可供休整的地铺和淋浴间，另一侧则砌了用于取暖的圆形篝火坑。篝火旁的柜子中存有密封的干粮，角落里堆着一些干柴。这些物资可以直接使用，用完之后再补上，是旅行者间不成文的规矩。

柴堆青烟袅袅，底层零星的火花无精打采地啃咬着木材，你有些心不在焉。青年正在屋外安置机械马和检查防护装置，生火是他交给你的任务，也是从上午到现在，提及他的父亲之后，他跟你说的唯一一句话……

出神中，你听见长靴踩上台阶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推开，黑衣猎人走进屋内，连带着一股降温后的阴冷气流从敞开的门缝间侵入。

乍然袭来的寒意刺激得你的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你一边咳，一边环抱双臂不停揉搓着，试图暖和一点。不过很快，厚重而宽大的，带着男子熟悉气息的温暖织物从肩头盖了下来。

D为你披上了他的斗篷。

“怎么了？”

你的眼神太过惊讶，直直盯着他，青年温声询问。

“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你小心翼翼地说：“所以不想理我呢。”

“……”

D凝视了你委屈的脸庞几秒，幽深的黑眸也透出一丝柔软，有些无奈地叹息：“我从没那样想过。”

青年接过你手里的火钳，在柴火里捣了几下，原本半死不活的火苗很快就窜起长长的火舌。他在你身边坐下，忧郁俊美的脸庞望着火堆，沉默半晌后，再次开口：“我只是在想，你以后该怎么办。”

“诶？”

“Y/N。”

他半侧身体面对你，凝视着你诧异的双眼，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又隐含着某种被深深压抑的复杂情愫。

“我始终……无法把你当作普通同伴看待。”

篝火中的一段树枝裂开，响亮的噼啪声转瞬即逝。你却像听不到似的，怔怔注视眼前的男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普通的同伴，那他又是怎样看待你的？他又为什么……

脑海中闪过往日与D的相处，你们有意或无意牵起的手指，依托着感情的拥抱，乃至于前天晚上的亲吻——

你又不是蒙昧孩童，当然能够很快明悟。D的意思……难道是，他喜欢你……吗？

一定是火烧得太旺的缘故，所以你的心跳才会那么快，脸颊滚烫。但青年郑重严肃的表情显然意味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我是半吸血鬼，而你是人类。”D重申这似乎被忽略了许久的事实：“你应该跟我保持距离，我却没能做到这一点。”

他皱起的眉间流露出苦涩和自责：“这是我的责任。”

这沉重的神情让你感到由衷的难过，你急忙摇头否认：“D，不是的……”

“一起旅行的这段时间，你经历了很多不幸。不管是猎人还是贵族，人类的恶意……这些都不是你应该承受的。”

“可是，是我自己选择要跟着你的。我觉得一点也不能怪你！”

“那是因为你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卷进了我的工作里，之后也因为我一直被人类敌视。你不明白普通的人类生活应该是怎样的。我也不能保证，我能够永远克制吸血鬼的本能。”青年耐心地解释着，他待你怜惜且体贴，却对自己的天性充满尖刻痛恨：“我不能仗着你依赖我，就把你锁在身边，去满足我的……私心。”

“D……”

“不管你想去哪个村子或者都城，我都可以送你过去。关于你回家的方法，我保证不论何时何地，一旦发现线索就会立刻通知你。”

青年说话的声音明明那么低沉悦耳，你却能感受到悲伤逐渐蔓延。你无法出言拒绝D如此温柔的请求。

“在到达下一个村子之前，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好吗？”

……

如果Y/N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他们最后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D以往总是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他提醒自己，身为半吸血鬼不该去想这种事，他有他的使命需要完成，而她只是旅途中不期而遇的小小插曲。

即使再美好，她也不属于他。他没有权利，也不应该干涉她的命运。

可是——她是如此亲近他，她给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眷恋。

如同干涸的谷地迎来了期待无数岁月的甘霖，那些被刻意压制的，深深埋藏的欲念开始无法控制地破土而出。

作为人类想要保护她，看到她笑容的渴望。

作为吸血鬼想要吞噬她的生命，毁灭一切的冲动……

如果一直待在他身边，她总有一天会承受不住来自他人的恶意和危险吧？如果她发现她给予的信任只能无疾而终，或是厌倦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甚至，终于体会到他血脉的真实恐怖之处……

温柔和信赖将被厌恶和憎恨取代，她会厌弃给她带来痛苦的罪魁祸首。

少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浓雾气中，和相遇时一样突然，她的一切痕迹就像指缝里流走的水，不管D如何挽留亦是徒劳无功。

猎人形单影只地继续他的旅程。

他斩杀了一个又一个贵族，他们豢养的恶兽，被转化的牺牲者，被牺牲者蛊惑而陷入癫狂的村民……

只要挡在他的道路前，选择屈服于吸血鬼的邪恶天性，那么他就用长剑刺穿它们的心脏。

没有仁慈，没有怜悯，没有同情。

只有无尽的杀戮和血腥。

D面无表情地看着被他贯穿后背的，正在吸食血液的女性牺牲者背影。快速流逝的生命让她的脊背抽搐，纤细的四肢无力垂落。又一个灵魂将从吸血鬼的悲剧命运中解脱，但这次，D没来由地想看看她的脸。

她跌倒在地，纷乱的发丝下，露出一张面色蜡白，唇角犹在流淌鲜血的惨淡面容。

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

青年轻声的呻吟，将你从浅眠中惊醒。

从睡袋里抬起头，你看到D高大的黑色身影靠墙侧坐着。他的胸口因深重的喘息而起伏，紧闭双眼的脸庞被浓重的痛苦所笼罩，似乎正被某种比阳光症更可怕的东西折磨着。

“D?”

你柔声呼唤，小心地挪动到D身边，试探地轻轻握住他紧攥成拳头，由于过度用力而青筋凸起的手背。触碰到他的一瞬间，D倏然睁开了眼睛。

猝不及防地，手腕被他反手圈住，一股大力迫使你撞入他坚实的怀中。

D紧紧抱住了你。

“！？”

男子壮实的手臂几乎压住了你的整个背部，你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鼻尖充斥着D的气息，他的喘息和温度都近在咫尺。你睁大眼睛，身体僵硬得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几乎忘了自己该怎么呼吸，只是静静聆听着D的心跳声。

这个姿势维持了有一小段时间。

D终于松开紧搂着你的臂膀，略带沙哑的嗓音轻声说道：“抱歉。”

你抬起头，试图看清他侧向一边，神情莫测的脸：“D，你做噩梦了吗？”

青年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盯着房间的一角，似乎是默认，又似乎不想回答。

你执着地追问：“或许可以跟我说说看？能告诉我吗？”

“Y/N，”D低声说：“我不应该总是让你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点也不喜欢他说的这句话，和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还有他想要把你留在人类世界，觉得自己让你受到伤害的想法也很不喜欢！

他就那么执着地想要跟你撇清关系吗？

“才没有呢！”

你生气又有点伤心，用力地拉住他仍然与你交握的那只手，大声否认。语气中强烈的情感撼动了覆盖在D表面的那层坚冰，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以真正的自我，与你对视了许久。

片刻后，青年抬起苍白的手，无比轻柔而珍视地，轻轻拂开你脸颊上乱糟糟的发丝，仿佛你是他最为脆弱易碎，又弥足珍贵的无价之宝。

温暖的手指将你的头发绕至耳后，又顺着脸颊与颈侧的肌肤滑下，与之一同垂下的，是青年俊美得足以迷惑任何人类的苍白脸庞。

你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你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吐息掠过你的唇瓣。但在即将变成一个真正的吻之前，D又像是从美梦中惊醒一样，突然直起身体，重新退回了理性的那一边。

他警惕地望向门口：“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