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陈小子,你要老婆不要?”
陈俊南一只脚刚刚踏入这片濒临倒塌的建筑群,就被神秘兮兮的老吕拽住了胳膊,带到一栋废弃的三层楼房下面。
陈俊南上下打量了老吕一眼,毫不客气地把胳膊抽回来。
“呦呵,我说您怎么几天都不见人影,原来跑到地级生肖的场地当月老去了。也是,这地红彤彤的,喜庆,得了,您继续忙。但您去扒拉别人的红线去吧,小爷我还得等人呢。”
陈俊南说完,眼看就要抬腿走人,老吕连忙一把将人拉住,又扯回了自己身边。
“陈小子,平时油嘴滑舌的,到处撩猫逗狗,现在有好事找上你,你怎么反倒还不要?”老吕挂着一脸童叟无欺的媒婆笑容,语调都上扬了几个度,“人姑娘指名道姓要见你,你还躲着不见啊?
“真有姑娘?”陈俊南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吕这次没诓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她叫什么名字?”
老吕拍了拍脑门,“呀,坏了,我忘问了……好像是姓夏吧?”
这次摸不着头脑的人变成陈俊南了,他停下了脚步,不再和老吕拉拉扯扯,摸了摸下巴,“姓夏的姑娘?有点意思……啊呸呸呸,这句当我没说。这地儿小爷都快摸透了,哪还有知道小爷名姓的姑娘是小爷不知道的。”
“那说明你这小爷做还不够地道!”老吕有些急切地说道,他不知道这小子这个时候犯什么轴,他当时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把陈俊南给她带过来,男人说下的话就是砸下的钉……而且……而且这是他在这鬼地方保下的第二桩媒,不能就这么流产了,“你这小子平时不挺刺棱的吗?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赖赖唧唧的,见一面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的也是。”陈俊南点了点头,“那就带路吧您内。”
陈俊南瞬间的妥协和干脆让老吕有点回不过神来,但埋藏在基因里的条件反射开始行动了,他绝对不能让话掉在地上。
“包不亏了你,那老妹真有样儿,个头又高,打眼看过去可招魂儿。”
“我说老吕啊,这就犯职业病了?”陈俊南扭过头对老吕做了一个标准的假笑,顺手拍拍他的胸膛,“不管你之前是做什么的,小爷我给你支个招,出去之后,去姻缘事务所工作吧,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陈俊南跟着老吕,踩着摇摇欲坠的水泥楼梯,小心翼翼地爬到了三楼。
“要不是相信您没这个心眼,我真以为您要在这地方杀人夺道呢。”
在第二层的转角处,陈俊南随口说道。
“嘁,”老吕头也不回,语气不屑道,“杀你还用找个没人的地方?直接在你面前抹自己脖子不是更利落一点?”
“不是,小爷我虽然是个大好人,但脑子还是在的,「替罪」不是「替傻」,我看着您抹脖就行了,您要嫌刀不够快,我就去帮您磨一磨。”
老吕顿了一下,回身就踹。但陈俊南早有提防,扶着栏杆的手臂一用力,翻身躲了过去。
老吕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喘了两口气,才骂骂咧咧地说道:
“对,是我傻了,我不该抹自己脖子,我应该当着你的面宰了姓齐的那小子。”
老吕说完,不给陈俊南开口的机会,就冲着窗户旁边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喊了一句:“老妹儿,人给你带过来了。”
陈俊南顺着老吕的目光看过去,第一眼想的是还真有个姑娘,第二眼想到是的确标致,老吕虽然嘴贱但句句都是实话,第三眼……第三眼陈俊南有点不敢想了,他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好像被齐夏影响到了,开始神神叨叨的,看谁都觉得不对劲,看谁都像齐夏。
“不是……等等等等会儿。”陈俊南伸出一只手拍向自己的脑门,龇牙咧嘴地后退了两步,露出一副竭力回忆的表情,“姑娘,咱们是不是见过面?”
老吕闻言沉默了一会,拿出一副无语至极的表情看向陈俊南,那表情就像在说,这就是你在终焉之地行走了这么年,能拿的出手的搭讪本事?
老吕挣扎半晌,最终给陈俊南留了三分薄面,没在这姑娘面前揭他老底,而是转身叹了口气,把烂了一半的门给他们关上,摇着头离开了。
“陈俊南。”
等到老吕踢踢踏踏的下楼声飘远了之后,陈俊南前面的姑娘才走近了些,开口喊了声他的名字。
那声音清冽,不知为何,落在耳朵里,却让他心痒痒的。
“让我缓缓。”陈俊南放开那只折磨自己脑袋的手,隔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然后像断了电一样,停滞在半空中。他缓慢地眨着眼睛,逼迫自己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我们真的在哪里见过,对吧?不然你不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会觉得你那么眼熟。”
对面那姑娘点点头,继续用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开口,“对,就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幻觉,也不是什么回响,是我。你很正常。”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很健康。”
“我觉得我们对‘健康’的定义存在歧义。”陈俊南双眼无神地说道,“你觉得人没死没疯就算正常,还能爬起来再和六七个地级生肖对峙,也觉得我应该对……对一个女孩子版本的齐夏接受良好。”
“你都能和我正常交流了,你有什么接受不良好的?”姑娘……不,齐夏反问道。
“这正是问题所在!”陈俊南慢慢伸手抓紧了自己的头发,他语气有些崩溃地喊道,“您哪只眼睛看见我接受良好了啊?!不对……等等,我什么时候和你正常交流了啊?!你什么时候变成女孩子了?不,不太对……还是你本来就是女生,一直装成男的混在我和老乔身边?”
齐夏眨了眨眼睛,他有些迟疑地开口:“我以为你会先问,为什么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齐夏沉默了一下,对陈俊南的从善如流消化不良。
“我打了一个赌。”
“和谁?”
“不能说。”
“谁赢了?”
“不好说。”
“不儿,那你能说什么?”
“你问点我能回答的。”齐夏也察觉到了不妥,他靠近了陈俊南两步,却发现这人神色诡异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你先别过来,我想想……我想想……那,赌注内容是……?”
“一个概念。”
“能别这么抽象吗?”陈俊南一脸严肃地问道。
“不太能,不能说太详细。”齐夏伸手指了指天花板。
“那好。”陈俊南点点头,他伸出手来,在空中挥舞了一下,露出一个略显复杂的担忧眼神,“我就剩最后一个问题了,怎么做到的?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解释起来有点麻烦,但死过一次就没事了。还有,把你那副表情收起来。我没占你便宜,你也没占我便宜,我一直都是之前的样子,这只算一个简单的实验。”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齐夏不再管陈俊南那副忡愣的神情,他自顾自地拿出一张地图,吹了吹破旧桌板上的灰尘,然后敲了下桌面,看向陈俊南:
“过来,我们商量一下后面的行动。”
但陈俊南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东张西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老齐,有地方不对啊。”
“哪里不对?”
“这屋子里还少个人。”
“少人?”
“老吕给我介绍的漂亮姑娘呢?”
齐夏盯着他看了半天,陈俊南顶着颇具压力的视线,努力忽略有些泛红的脸皮,势必要犯这个贱。
“好。”齐夏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接下来你自由行动,乔家劲在哪里?”
“别别别呀老齐!”陈俊南的服软就在弹指间,他立即跳起来,拦住了往外走的齐夏,“我不开玩笑了,你说。”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尽力不去触碰齐夏露出来的皮肤。
但仔细想来,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不论哪种肢体接触,哪种离奇的死亡姿势,他们几乎都试了个遍。血和汗混做一团,也许有时还掺杂着几颗无法言说的眼泪,他实在不该在这种距离上多加计较。
但现在……现在正是另当别论的情况。他就是不能逾矩,尽管那个芯子还把他当成可以一起睡桌子的好兄弟。
初次见面时的冲击太大,陈俊南还没来及好好观察齐夏这次的实验对象。
也……也不是说他之前就有好好观察过了。都是男的,打眼一看过去,是个人就行,无非一副皮囊,无非顺眼与否。
当然,遇上齐夏这种格外顺他眼的,陈俊南也不介意多看两眼。
现在他们的两颗脑袋凑在一张脏兮兮的桌子上,齐夏的手指在摊开的地图上划动着,嘴里念念有词着那些推断、计划,语速不快不慢,就像耐心的家教老师,还时不时问一句我说明白没有。
陈俊南在旁边一边胡乱地嗯着,一边悄悄抬眼,略带新奇地观察着眼前稍微缩水的齐夏。
从面试房间一路摸爬滚打到现在,陈俊南不是没偷偷比量过他和另外两位的身高。
但由于乔家劲年代和地域以及职业都过于特殊,陈俊南很良心地没将他划入比较范围。
于是横在他心里的那根标尺就只剩下了齐夏,这个一眼看过去大概和他差不多高,实际砍掉他们俩的鞋底,确实会比他稍微高一点的山东哥们儿。
只是如今,哥们儿变成了姐们儿。
而陈俊南依旧不太明白这个变化是如何实现的,齐夏也没给他解释清楚。他们仅仅分开了半天,他仅仅火急火燎地跨越了半个道城,来到指定地点等了齐夏半分钟,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这件事猝不及防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押上了自己的命,以至于到了弥留之际,看到了自己白日梦里瞬息万变的一个念头。
老齐要是个女的……那小爷会怎么样?
如今的陈俊南很难回忆起当时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他这人缺点不多,唯一一条就是脑子太过活泛,以至于过去这么久之后,他早已忘记了那时的逻辑和心路历程。
也不能是遇到了什么百试百灵的许愿池啊。在齐夏语调平平的叙述中,陈俊南盯着他脑袋顶上的发旋想,要不然我早就许愿这鬼地方早点齑粉一捧一吹即散了。
本不明显的身高差,此刻在蛮横无理的性别干预下终于显现了出来。陈俊南一边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一边不着边际地想原来从这个角度看老齐是这种感觉。原来老齐的睫毛又长又密,怪不得眨眼之间就能煽动人心;原来把老齐原本的轮廓柔和一下,眉眼都无需修饰,就能变成路过条狗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大美女。
陈俊南自觉对此还算说得上话。和齐夏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社恐不一样,自己的相貌如何他心里门清儿着。他胡同里骑着自行车转一圈,再扭个头卖个熟练的假笑,保准第二天就有新来的租客满巷子打听他的名声。
这不是图他那张童叟无欺的俊脸还能图什么,总不能图他会蹬这辆俩轮的车。
陈俊南想地入神,没留意到自己逐渐放空的双眼。直到齐夏的声音渐渐低下了来,最终没了声。
陈俊南沉浸在自己的放飞的思绪里,半晌才察觉到好听的背景音不见了。他下意识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了一直默不作声盯着他看的深色眸子中。
齐夏双手交叉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吱声。
“我在思考……”四个字,一个字比一个字动静低,陈俊南的脑袋也随之垂了下去。
“思考什么?”齐夏四平八稳的声音传来,显然不打算放过他开的小差。
“见到小楚后该说些什么……给他下套……”陈俊南用哼哼唧唧的蚊子声说道。
他本来已经做好被教育一顿的准备了,结果半天没听到齐夏回声。于是陈俊南悄悄掀起眼皮偷看了齐夏一眼,正好对上了齐夏那个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
不是吧……?陈俊南不动声色地抬起了头,摆出一副势在必得胜券在握的神情,实则腿肚子都虚软了。
他真的走了很长时间的神,只能从刚刚落到耳朵里的只言片语中随便一抓瞎,没想到这万分之一的几率,还真给他蒙对了。
陈俊南抓了抓膝盖,硬撑着对歪着脑袋盯着他的齐夏笑了笑,假装自己对接下来的一切计划了如指掌,“走呗?我们去找找小楚溜达到哪去了?”
齐夏没有理他,只是低头卷起了地图。陈俊南没漏掉齐夏甩给他的那个白眼,知道自己苍白的谎言已经被撕破了,只是他实在幸运,选到了那个正确答案。
如果不能百分百把他噎地喘不过气,齐夏就懒得和他斗嘴。陈俊南摸了摸耳垂,从摇摇欲坠的桌子上起身跳下来,心中连声道好运好运。
齐夏将地图仔细地叠好,而后放入口袋。这个时候陈俊南才注意到齐夏身上略显宽大的衣物,显然夏姑娘不能撑起他原来的衣服,只能将裤子努力提到腰间,将过长的衬衣下摆扎入裤腰,还挽起了一截裤脚便于行动。
看到这一幕的陈俊南只能摇摇头,一边想还是找瑶姐给齐夏借身衣服,一边想人和人就是不一样,都这个样子了,齐夏还是能想办法把自己收拾地妥妥当当的,洁癖和一丝不苟一个都不落下。如果换成自己,他可能在出门前就被过长的裤子摔断腿了。
齐夏走在前面,陈俊南最后环视了这间屋子一周,确定他们没有遗落任何东西,包括那些有耳的隔墙。正准备离开之时,陈俊南忽然注意到了齐夏看向他的视线。
“怎么了?”他下意识开口问道,努力忽略耳垂上涌上来的烫意。
不知道是不是他在自作多情,就在齐夏小课堂开课的时候,陈俊南就有种齐夏总是不自觉盯着他看的错觉。
当齐夏移开视线,并略显烦躁地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拨到耳后时,陈俊南反应了两三秒,才意识到齐夏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的后脑勺。
准确的说,是被他后脑勺上绑着的那根皮筋吸引了视线。
“嗨……”陈俊南让一个字的声调转了十几个弯才落地生根,然后语气夸张地开口,“老齐你早说啊,看上了小爷……小爷的皮筋就直说,小爷也不是多么小气的人,一根皮筋还是给得起的。”
他伸手将自己随意绑在脑后的皮筋拽下来,急切的动作中带着一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局促。几根头发在陈俊南的动作中跳到他的肩膀上,打乱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土。
陈俊南错开了齐夏试图接过皮筋的手,移动脚步转到齐夏身后,一手将散落在四处的长发聚拢,一手撩起总会挡住齐夏视线的碎发,绑了一个巧妙的结扣,再用皮筋将它们牢牢地固定在脑后。
像是为了掩饰什么,陈俊南手上动作不停,嘴里的絮絮叨叨也持续着,“老齐你笨手笨脚的,这姑娘家家的东西行不行啊?别一出门就让人以为是大胆姐来了……把楚天秋那小子吓傻就坏了,还是小爷我来吧。”
“想要小爷帮忙就直说啊,从刚才就看你拨弄那倒霉头发了,这鬼地方也没剪刀,忍忍吧老齐。”陈俊南一门心思地念叨着,试图忽略柔软的发丝在手指间缠绕的触感,努力让这略显暧昧的姿态更像一场单纯的兄弟互助,不存在那些与浮尘一同脱离轨道的心思。
他能够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只专注于指间被捋顺的发丝,却控制不了自己的鼻腔,去搜集那些飘散在空气中的气味信号。
好像是某款常见的洗衣粉,安静又温柔地栖息在眼前矮了一头的人身上,与他们分开之前如出一辙,不断提醒着陈俊南发生了什么,不断验明着齐夏的真身。
陈俊南自认不是什么细心谨慎之人,却总能留意到那些令人感伤的细节。从面试房间醒来,到三个人一起行动,在终焉之地浓重的血腥味中,陈俊南总是能在最开始的几天,在他们还没受多少重伤的时刻,闻到齐夏衣物上残留的洗衣粉味道。
他辨认不出牌子,只能勉强猜测到是最廉价的一种。香味不是重点……重点只是恰到好处的浓淡。
他曾有几次突发奇想,准备亲自动手洗掉几件脏衣服,结果因为缺乏经验,半袋洗衣粉几乎倾囊相授。接下来的半个月,萦绕在他鼻尖的刺鼻味道挥之不去,他便再也不进行这种自讨苦吃的尝试,也不再折腾那些价格不菲的衣物,通通交给洗衣店处理。
直到……直到在这个要命的鬼地方遇到齐夏,他才恍然大悟。
一件衣服要洗干净需要倒入多少洗衣粉?
这是一个生活经验问题,陈俊南忍了好久,才试探性地开口与齐夏进行探讨。
他依旧记得齐夏看向他时的困惑和不解,眼神难得有些茫然,整个人都显得温和许多。他记得齐夏皱着眉头,露出一副艰难回忆的神色,然后慢慢开口,为耐心他解决了这件恍如隔世的难题。
他以为这种经验之谈,一般人都会给他一个大概的界限,比如做饭时加的盐,绝对不会有一个精确的数值。
但齐夏另辟蹊径,用一个极其抽象的回答解决了他这个极其抽象的问题。
倒不是说不可以讨论加入多少洗衣粉才能得到一件有家人味道的衣服这种问题,只是在终焉之地,一切和正常搭钩的事情,都显得格外不正常。
那晚乔家劲湿哒哒的上衣还挂在火堆上烤着,衣服本人在过度劳累后在他们中间昏昏欲睡,时不时搭个腔,表明自己还醒着,你们俩休想私通。陈俊南被齐夏就洗衣粉的性价比进行了一通教育,然后将“我从来不自己洗”咽回肚子,露出一副受教的神情,虚心求教。那晚他们谈论的事情不再拘泥于洗衣粉的优劣,也不再执着于血腥味的空气和土地。他们一直谈论到火堆熄灭,太阳升起。
“得咧。”陈俊南后撤了一步,再度站到齐夏面前,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大作,“走吧,这下子你怎么蹦跶也不会散开了。小楚他们福气真好,有生之年还能膜拜一下小爷的心灵手巧。”
陈俊南总感觉齐夏在离开之前又白了自己一眼,今天他的白眼收获率已经高于过去一个月的总和了。他摇摇头,说服自己不要和夏姑娘计较太多,随手将散开的头发拢到脑后,大声喊着老齐,吊儿郎当地跟了上去。
陈俊南其实不应该太过正人君子,倘若展示手艺时,他能稍微偏离一下视线,就能看到夏姑娘脖颈耳垂处,也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绯色。
Chapter Text
当两个人和楚天秋面对面时,陈俊南才咂摸出点不对劲来。
楚天秋推了推眼镜,先是向陈俊南点了点头,而后将目光稍稍向下,平移到他身边的齐夏身上。
“这位是……?”
陈俊南难得地沉默了一下,他有点想揪着楚天秋的领子摇两下。放眼整个终焉之地,能让他毫无怨言屁颠屁颠跟着跑的,除了齐夏还能有哪个。眼前这人只是换了个壳子,怎么就认不出来了呢。
小爷我可是一眼就看穿这只狐狸……啊不,白骨精了。
陈俊南刚想掰着齐夏的脸怼到楚天秋面前让他看看仔细,手都伸出去了,恰好这时齐夏转过头来看他。于是陈俊南就在二人诡异到离奇的默契对视中僵了几秒,随后才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讪讪地缩回了手,在一片尴尬的寂静中挠了挠自己的脸。
他还没适应齐夏的新壳子,有些兄弟阶段能肆无忌惮做的事,如今都得掂量几分。尽管齐夏一直没把自己当女的,但陈俊南看着他那张清秀的脸,就是没办法睁眼说瞎话。
所以最后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转头看着齐夏,说老齐,小楚这小子不局气,装不认识咱俩呢。咱以后不找他玩了,乖啊。
这次齐夏没理会陈俊南的插科打诨,他将视线重新移动到楚天秋脸上,开口轻声道出了两个字:
“是我。”
在那两个字轻轻击碎空气的时候,陈俊南清楚地看到楚天秋的面孔上掠过了一丝惊疑不定。随后他的表情,由一开始的探究,慢慢转变成了一副耐人寻味的模样,紧接着意味深长地打量了齐夏两眼,才再度换上那副温和的表象。
陈俊南不确定楚天秋是不是在终焉之地找了个副业,他生平从未在戏台下见过变脸如此之快的人。
“是我怠慢了。”楚天秋开口道,他继续用那副带着点玩味的表情看着齐夏,然后转身将两人引到屋子中央,搬出几把还算完整的椅子,示意他们坐下说话,“随便坐,把这当成自己家就好。有……夏姑娘临幸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啧。”陈俊南闻言忍不住咂了一下舌头,刚要随口编排楚天秋两句,抬眼就看到齐夏径直走了过去,一副完全不想搭理楚天秋的戏谑模样。
陈俊南只得把那些妙语连珠咽回肚子,快走两步赶到齐夏前面,挑了一把较为干净的椅子,摆在了齐夏的位置上。
“老齐,坐。”他大赖赖地一挥手,胳膊支在椅背上,自己却完全没有坐下的意思。
楚天秋看看陈俊南,又看看漫不经心坐到陈俊南面前的齐夏;再看看陈俊南以往服服帖帖挂在脑后的小辫子,如今正随意地在肩膀上散着;又看看夏姑娘脑袋上整整齐齐,显然花了心思编的头发,笑意比陈俊南对着那堆脏兮兮的椅子挑三拣四时更浓了。
“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铁树还有心思缜密的那一天。”
陈俊南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拍了拍椅背,扯着嗓子喊,“您丫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大点声,听不见。
“我说陈哥哥原来这么多年洁身自好,原来是心里有人了,我还当你性取向和你这个人一样,从来都别具一格呢。”
只能说陈俊南不愧是陈俊南,心理素质极强,被恶心了也面不改色,只是掏了掏耳朵,低头小声和齐夏说话:
“我说老齐,这小子今天不知道没吃药还是吃错药了,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我怕他一会犯起病来咬你一口。”
齐夏点了点头,稍微向后仰头看着陈俊南开口:“好,看起来像是药物滥用的表现,我尽量动作快一点。”
“你们骂我可以小声一点,或者背过身去,我就当没听见。”楚天秋温和地说道。
陈俊南大笑了两声,嘴里说着小楚痛快,习惯性就要去搭齐夏的肩膀。
其实这个时候,陈俊南已经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但他下意识的反应比脑子要快,在成功制止自己的流氓行为之前,他的胳膊就已经搭在了齐夏的肩膀上。
当事人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既没有像刚认识时那样甩开陈俊南的胳膊,也没有对亲密的肢体接触做出不耐的表情,反而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是伸手抹了一下桌面上的灰尘,然后盯着自己的指尖,陷入了某种思虑之中。
相比之下,陈俊南的反应就相当心里有鬼。
他迅速把胳膊抽了回来,耳根又不受控地烫了起来。他嘴里念念叨叨着得罪得罪,但被得罪的人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看好戏的楚天秋身上,敲了敲桌子让这个人回神。
“我找你有正事。”齐夏开口,将越发诡异的氛围拉回到正轨。
尽管他可能没察觉到,陈俊南和楚天秋,早已在无声中用眼神搏杀过几个回合了。
闻言,楚天秋才终于收起了玩味的神色,找了一块小黑板和几根粉笔,开始规规矩矩地和齐夏坐论道。
陈俊南站在一旁,在暗中深吸了几口气,勉强维持着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不肯再让这俩人精看出一点破绽来。
尽管他的芯子已经兵荒马乱成一团了。
他的潜意中识还残留那个正常齐夏的影子,高高瘦瘦的一个人,身量和他差不多。
但当下意识搭上手后,陈俊南才察觉到身体猛然一空,略微有些发烫的手掌直接贴到了那副明显柔软很多也冰冷很多的身体上。体温和体格的差异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所以哪怕顶着楚天秋不怀好意的视线,他也要做贼心虚地抽回肌肉记忆过于强悍的手臂。
这既不能简单归结于他对女生的客气,又不能复杂地推断成他对齐夏的“在意”,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楚天秋吃错了药,连带着他也一起大脑懵懵,无法对最简单的生理反应,依靠常识做出最基本的判断。
对,陈俊南对着自己点头,就是这样。他试图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和心理活动,使其符合逻辑。
一言以蔽之就是自己试图给自己洗脑。
陈俊南还在这里道心大乱且有理有据地分析着,转眼就听见齐夏喊了他一声。
“陈俊南,你先出去。”
“啊?”
陈俊南呆呆地应了一声,他对目前的情节发展有点接受不良,他刚刚还在说服自己别太在意齐夏的一言一行,不然太像求而不得暗恋无果的死皮赖脸了,这对他和齐夏都不好,多让人误会。结果眨眼之间就被排除在外了,插足的对象还是狼子野心的小楚,那个一直虎视眈眈盯着他们家老齐的楚天秋。
看着陈俊南一副回不过神来的可怜模样,活脱脱就像一只被主人丢掉的小狗。齐夏于心不忍地转过身,手按在椅背上给他认真解释,还再三保证之后会把不需要保密的事情都告诉他,绝无隐瞒。
“不是,我得留在着保护你啊,万一小楚那个衣冠禽兽欺负你怎么办?”陈俊南试图做出最后的挣扎,抬眼却看到了齐夏被生理因素柔和了的脸庞。但那目光却未曾变化,温柔却不乏坚定,甚至略带些请求意味地看着他。就像那些一意孤行的冒险,丢掉「破万法」,排除「替罪」,没有武技傍身,没有回响保命,只依赖一颗强大到脆弱的大脑,抬手间就将一场场血雨腥风呼来喝去。
陈俊南在难以言喻的心跳中把话的尾音吞掉了,每到此刻,他就失去了执拗和坚持的理由。有时候他甚至会怨恨齐夏,怨恨他的目光太过坚定,太过包容。
那目光仿佛在说,你们只管来,我都受得起,切莫说是几次,几十次,几百次生死轮回,哪怕是一座永恒的地狱,一场剖心噬骨的谎言和闹剧,也无非是家常便饭,无非是濒死前的几口呼吸。
所以每当齐夏用这种眼神看着他时,陈俊南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得到了齐夏能给的全部后,还任性地想要更多。还想要在那些疲累之外,再听他讲些自己本来就明白的道理,再多听些温言细语。
就好像……就好像这样就能证明点什么。
“好,我知道了。”陈俊南点点头,他这样说道,还带着点回不过神来的春伤秋悲,“你们俩……你们俩谈吧,小爷去外面给你们护法。”
他本来想像以往一样,借几句揶揄的玩笑话放松这种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一样的气氛。
“不耽误你们俩双修了。”
他本来想这样说的,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陈俊南靠在墙边发愣。
这间破房子的隔音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明明四处漏风,齐夏和楚天秋的声音时不时隐隐幢幢地传来,却始终听不清内容。
“呀,几天不见,在这儿当起了护花使者了?”
一个声音在陈俊南的耳边传来,他愣愣地抬头,发现云大明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面前,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护花……使者?”陈俊南头一次觉得舌头有些捋不直了。
云瑶冲屋内努了努嘴,露出一幅八卦的好奇神态,“怎么,里面明明是楚天秋和一个女生,你还想狡辩自己是在为楚天秋看大门吗?”
云瑶看陈俊南还是有点没回过神来的样子,走近了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放缓了一点,开口问道:
“喂,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不去追着你们家老齐到处跑,反而过来关心楚天秋的人际交往了?这是齐夏给你安排的新任务吗?”
陈俊南闻言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云瑶很少在他身上看到这种犹豫样子,这人向来将生死置之度外,从未把除齐夏和乔家劲以外的事放在心上。
云瑶在想这句话时给自己悄悄扩了个括弧,她总觉得陈俊南对齐夏和乔家劲的态度是有些差别的,不是和谁更加兄弟情深的那种区别……是一种凌驾于这些之上的,更为抽象复杂的东西。
但云瑶不打算深究这些,她完全不想探究这些扭曲的直男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那势必会对她的精神造成一定程度的污染。
尤其是陈俊南的心思,他正常的时候就足够精神污染了。
云瑶不打算探究,可陈俊南却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他慢慢睁大了眼睛,神采和生命力都在一瞬间凝聚在他眼中。他站直身体,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身后的门却恰巧从里面打开了。
楚天秋带着一脸难以捉摸的表情跟在齐夏身后走出来,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消化着什么了不得的信息。他在看到云瑶后向她点了点头,然后在与陈俊南隔空对视时,露出了一副难以形容的神情。
陈俊南敏锐地察觉到,楚天秋身上那股阴阳怪气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深远的想法,一种……自认倒霉的无奈。
陈俊南撇了撇嘴,忽然觉得心情又有点变好了。齐夏向来不把鸡蛋放同一个筐子里,他刚刚把自己支开,明显就是挖了什么大坑给楚天秋跳,看看小楚那副表情就知道了,恨不得捅破自己的双耳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于是陈俊南重新变得阳光开朗起来,但他那声“老齐”还没来及脱口而出,就被一旁凑过来的云瑶碰掉了。
“小姐姐你真好看。”云瑶挤过来攥住齐夏的手腕,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怎么之前从来没见过你?我叫云瑶,是个爱豆,互相认识一下吧!”
陈俊南把卡在喉咙里的“老齐”囫囵吞掉,眼神有些茫然地在云瑶和齐夏身上来回打转。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某种天机,而天机本人还被云瑶缠着问东问西,压根脱不开身来回答他的疑问。
“很奇怪的感觉,对吧?”
楚天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陈俊南身边,慢悠悠地念叨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陈俊南点点头,他已经对这群神神叨叨的智将免疫了,继续着自己的思路。
为什么……自己能一眼认出来的齐夏,在别人眼中却是一副完全陌生的样子?
老吕是这样,楚天秋是这样,甚至连云瑶,也把他当成了一个素未逢面的女性。
“你有什么想法?”楚天秋半是诱导半是诚恳地问道。
陈俊南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开口说道:
“在想要不要把老齐的身份告诉大明星……感觉这样骗她一轮回也挺好玩的。”
察觉到身边楚天秋的沉默,陈俊南终于有种大仇得到的快感。他大笑了两声,转头直视着楚天秋:“小楚,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小爷我听着呢。”
“这事你们家老齐最清楚了,问我干嘛?”
“是你跑过来硬要扑腾我的。”陈俊南提醒他。
“我后悔了。”楚天秋面无表情地说道,他顿了一下,才慢慢露出一丝苦笑,“快带着你的齐妹妹夏姑娘走吧,你和他交流的时候,就不觉得割裂吗?”
“割裂?”陈俊南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楚天秋的话,“老齐不就是老齐吗?虽然他现在变成姑娘了,那也不代表我就能……那也不代表大明星就能和他拍拖了。他说话还是那个口气,哪里割裂?”
“这就是问题所在。”楚天秋竖起一根手指,表情带着些难以形容的苦楚,“当她不说话时,我完全不能把她和那个齐夏联系到一起。但当她一开口,齐夏特有的,没有人会忽略的特质就会按耐不住地显现出来。当这两点结合在一起,你难道不觉得自己都有些人格分裂了吗?”
陈俊南沉默了一下,楚天秋敏锐地感知到这阵沉默来得诡异。
“把你心里想的话都说出来。”楚天秋说。
“呃。”陈俊南说,他挠了挠头,眼神有些飘忽,“我没觉得……没觉得齐妹妹和齐夏的区别有多么大。你……”陈俊南吞咽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对他来说艰难万分,“你就没发现,其实他没变太多吗?我的意思是除了身体形态这部分……还有面部轮廓这部分,我的意思其实就是眉眼和气质这部分,一般很难改变。”
“懂了。”楚天秋的眼神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顿了半晌,才悠悠开口,“你的意思是我们平时观察齐夏,都没你来得仔细。”
“还是你觉得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楚天秋没料到陈俊南的回答如此自信,他反而有点不会接茬了,只能推了推眼镜,说道:“再去问问乔家劲吧,再问一个乔家劲你应该就能知道了,有没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比如老齐就是特别钟意我,特地使了什么障眼法,让你们都认不出他来?是这个吗?”陈俊南忽然凑近了些,现在玩味的表情出现在了他的脸上,“小楚,你嫉妒啊?”
这句话哽了楚天秋半天,直到云瑶几乎要拖着齐夏去结拜姐妹或者索性拜堂成亲,陈俊南几乎扑过去斩断两个人过于亲密的接触,他才缓缓开口,把云瑶喊了回来,解放了齐夏和马上就要咬人的陈俊南。
“你们快滚去忙着死吧。”楚天秋面无表情地说道,看着陈俊南对齐妹妹那个嘘寒问暖的体贴劲儿,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腌臜了。
“得咧得咧。”陈俊南满不在乎地冲他们摆摆手,似乎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您们丫的也赶紧滚去活吧,死后见啊,祝您下次还记得我们。”
楚天秋抽了抽嘴角,终焉之地特有的问候,不是您吃了吗,而是更别具一格的体贴。是您今儿还记得我吗。
但他回过头来想了想,总觉得陈俊南有点苦逼。每次他见到熟人都这么问候,显露出一种特有的温暖和活人气息,却唯独不能把这种感觉带给身边那个人。
云瑶冲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摆手,嘴里喊着下次一定一起参与游戏啊夏妹妹,我们的革命友谊坚不可摧,我下次教你怎么涂眼影。
俗话说,心理障碍是一步一步消解掉的,陈俊南想。齐夏的声音在陈俊南的脑子里擅自冒了个头,低声说并没有这种俗话。
但此刻陈俊南已经听不清任何来自外界或者内心的话了,他的大脑已经被那阵轰鸣击碎了,就在齐夏靠过来挽住他胳膊的那一刻。
他们在告别楚天秋后又踏上了新的旅途。陈俊南感觉齐夏一直都在忙,在追赶不知何处流淌的时间。或许就是因为他无法保留记忆,每十天就像一个人最后的时光,才会尽量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你其实不必如此的。有次陈俊南这么说,你可以把想记住的一切都告诉我和老乔,我们就是你的外置储忆罐,所以放心大胆地去死吧老齐。
当时齐夏的回答是什么来着,陈俊南有点记不太清了。也许是诚心假意地敷衍了他几句,也许是真假参半地说那我就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你了。
但不管说了什么,陈俊南都知道,此后齐夏的状态并未出现任何转变,他认定的事就是金科玉律,任谁也无法撼动。
就比如现在,哪怕变成了姑娘,也马不停蹄地思考着下一步的方向,不给他陈俊南留一点回味的时间。
“接下来呢?”陈俊南问,“还去找生肖吗?”
“去,现在就去。”齐夏理所当然地回答,“运气好的话还可能碰到乔家劲。”
陈俊南点点头,瞌睡了正好来个枕头,不,什么枕头,他才不期待楚天秋暗示的那个答案。
但他们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在前往生肖场地的路上,乔家劲是没碰到,那几个拿刀的小混混,却和他们狭路相逢了。
“哟,这妞不错啊。”其中一个瘦成干猴一样的人痞里痞气地开口,脸上堆满了不怀好意的笑,“陪哥几个玩玩?玩高兴了哥可能还赏你几颗道。或者你也听说过那个风生水起的参与者,那是我们大哥,把我们伺候好了,到时候把你引荐给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些人完全没把陈俊南这个小白脸放在眼里,话音未落就有人上去要动手动脚。
陈俊南冷着一张脸,拳头捏得生疼。他忽然觉得没碰上老乔或许是这几个人的运气。有老乔在,这几个人可能生不如死,但老乔不在,恰巧又有陈俊南在的时候,他们可能死得会更加干脆。
虽然打完他可能也活不成了,但齐夏多半能撑到乔家劲找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管额角跳动的血管,然后开口,声音生冷,嘴角却依旧挂着的笑容:“我说……”
陈俊南成功吸引了这帮小混混的注意力,却没能再说下去。
一直站在一旁闷不吭声的齐夏,甚至在遇到这帮人时还配合地往后缩了两步,将三分之一的身体藏在陈俊南身后。
但此刻他忽然上前了两步,陈俊南只感到忽然靠过来的身体拽住了他的胳膊,而后听到齐夏淡淡地开口,将之前的伪装通通抛之脑后。
“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陈俊南听到齐夏这样说。
Chapter Text
陈俊南其实有点没听清对面的混混在口哨的间隙叫嚣着什么。
他的耳鸣依然在持续着,或者只是停摆的大脑伪造了耳鸣的假象,以免泄露他的所思所想。
男朋友……不对,不是这个,别想这个,齐夏的目的是什么来着?劝退那群渣滓吗?不对,这只会让他们更加兴奋,所以齐夏的用意应该是……但是他说我是他的男朋友……男朋友的话,意味什么……?等等,别想了,怎么又回去了。
陈俊南有些崩溃,他灰头土脸地追赶着脑袋里撒欢儿兔子一般四处乱窜的思维,试图在大脑彻底宕机之前,将齐夏的用心险恶理出一条线索,以配合他摆脱眼前这些烂人,或者提前将他们送回面试老家。
但是,齐夏轻飘飘的那句话,撂在陈俊南耳边,偏偏像一枚微型核弹被投放了下去,让他在认识了齐妹妹后本就残存不多的理智,彻底灰飞烟灭了。
不过陈俊南到底是陈俊南,凭借这些年来在胡同小巷里走南闯北的经验,以及被终焉之地磨炼出的演技,愣是在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面儿上没露出一丝破绽。
他绷着一张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就像齐夏挽住的不是他的胳膊,而是一支自动步枪。只要齐夏一声令下,他就能冲进敌人堆里,展开自杀式攻击。
直到齐夏悄悄撞了一下他的胳膊,陈俊南才在恍惚之中回过神来,回忆了一下方才一个字都没落进耳朵的对话,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睥睨着那仨明显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玩意儿:
“我说——”他开口,中气十足,“哥几个出门都没看黄历吧?遇上小爷算你们倒霉,说说吧,喜欢怎么个死法?哦?没什么偏好啊。那更好办了,你们走运,小爷今天心情好,赏你们几个见识,瞪大眼睛瞧好了诶——哎你怎么回事,看别人干什么,就是你,中间那个光头,让你眼睛睁大点,没让你瞪我家老……我家媳妇儿,一会血溅眼睛里,别怪小爷没提醒你!”
气势十足的话音刚落,陈俊南一把将齐夏扯到了自己身后。他摆好了架势,如果他所料不错,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斗,恼羞成怒的三个人一定会冲上来将他和齐夏团团围住。
他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担心对面会不择手段,拿齐夏的安危来威胁他,所以他不能让对面的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如果是今天之前的齐夏,他可能还会稍微安心一点。毕竟是个一米八的大男人,下手又黑又狠,打起架来特别合他心意。虽然体能没他好,也没他能打,但陈俊南蛮不讲理,大笔一挥把这归结为齐夏的优点之一。不然他这替罪的用处何在。
陈俊南做好了准备,将八点档男女主角生离死别的剧情从脑子里挥开,选好一句适合在濒死之际念叨的台词,紧接着定睛一看,发现此刻的气氛和剧情走向都有点不太对劲。
对面的人怔愣在原地,似乎有点看不懂陈俊南在演哪一出。
“你们……”陈俊南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怔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们等什么呢?这儿天天是大晴天,你们等不到下雨啊。”
中间的光头挠了挠他的秃瓢,将手中的铁棍掂了两下,又冲被陈俊南拽着胳膊,只露出一个头的齐夏吹了声口哨:“怎么了妹妹,你们俩没谈拢啊?”
“谈拢?”陈俊南心道坏了,但他面上不显,依旧八面威风地站在原地,只是回头瞥了一眼齐夏,正好对上了齐夏略显幽森的眼神。
看起来像是盯了他很久了。
陈俊南反应也是极快,他瞬间领悟到了齐夏可能是和对面做了什么交易,就他在脑子里捕捉名为“男朋友”的兔子时,齐夏已经开始筹备杀人不见血的仙人跳了。
“咳。”陈俊南假装清了下嗓子,他慢悠悠地转过身,闲庭信步一般靠近了些,“当然谈拢了。放心,跟我们合作,包你们吃不了亏,身上的‘道’拿不了兜着走。”
陈俊南态度转变速度之快,实在有点令人猝不及防。并且其演技之高,丝毫看不出表演的痕迹。
对面的仨瓜俩枣不知道这人是精神错乱还是城府颇深,总之,没有人敢第一时间下定这人毫无威胁的结论。
齐夏清楚地看到,对面集体安静了一下,似乎在琢磨陈俊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齐夏思考要不要再添上一把火时,对面那个干瘦的男人终于开腔了。
“那个,妹妹,你男朋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干猴小心翼翼地问道,看来陈俊南的闲歇性神经病让当惯了恶人的他也有些发怵,“这地儿正常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你要不再好好挑挑?或者现在就跟哥几个走,赢的道也都给你。”
“谢谢,不了。”齐夏回答道,“我觉得他挺正常的,我也挺喜欢他的。”
末了,他又转而问道:“倒是你们看起来有些犹豫,想反悔吗?没关系,我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大可以在这里做任何想做的事,只不过最后,这里只会剩下我们五个人的尸体,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有,你们也什么都得不到。反之,按照我们刚刚谈好的,你们不仅能获得道,还能享受一整晚,我说过,有些事情,自愿比强迫更好。”
闻言,对面的光头嘿嘿笑了两声,眼底泛出了陈俊南司空见惯的精光,熟悉到令人生恶。
“好说好说。”其中一个纹着花臂的人接过了话茬,“这妹妹不仅看起来水灵,脑瓜也灵光,就是身边少个替自己打架的。这次跟着哥几个玩玩……玩玩游戏,赚了道,就知道哥几个的好了,回头就换了那个小白脸。”
“小白脸”一声不吭,不仅仅是齐夏的膝盖正怼着他,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更是因为那句“我也挺喜欢他的”。
眼见陈俊南不再一副要和他们拼命的架势,干猴、光头和那个身上纹满了廉价纹身的男人,也挂起笑脸,走到齐夏身边,妹妹长妹妹短地开始搭讪。
齐夏淡淡着表情不想多搭理的样子,反而挽起陈俊南的胳膊,让他们带路去找附近的生肖。
“走吧,陈俊南。”齐夏拉了一下还站在原地发愣的陈俊南,陈俊南迈动着僵硬的步伐跟上,脑子里依旧残留着“我也挺喜欢他”的回响。
现在一切都开始不对劲了,不,应该说,从遇见夏姑娘时,事情就没对劲过。
现在,连“陈俊南”三个字从齐夏口中说出,他都能咂摸出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了。
猴类游戏。
三个混混远远地打量着那只栩栩如生的猴头,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陈俊南掉在半路的脑子这次终于回了巢,齐夏依旧贴在他身边站着,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女朋友”的角色,但脑子显然没放在他身上,正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
“就这只猴吗?”陈俊南低声问道。
齐夏点点头,踮起脚尖越过陈俊南,看了一眼同那只地猴交涉的几个路人,随后将目光收回,在周围转了一圈,不知道在巡视些什么。
“用不用我去推那哥仨一把?看他们的怂样,不一定敢去。”
“不用,让他们自己抉择吧。”齐夏想了一下,说道,“都是一群自信过头的人,再让他们自信一点也无妨。”
“嗯,对,这也方便你后面宰人对吧?”陈俊南点点头,觉得齐夏刚刚踮脚的动作有些可爱……不,是齐妹妹可爱,不是齐夏……但话又说回来,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陈俊南心里打了个突,心脏不自觉地砰砰跳动了两下。他晃晃脑袋,不敢多想,将视线重新移动到齐夏身上。
齐夏似乎找到了他的目标,也不理犹豫不决的败类三人组,自顾自地走过去,坐在了那块相对平整的地面上。
陈俊南不自觉地跟了过去,他笑了笑,习以为常地问了一句:“累啦?”
他早就观察到了齐夏这个毛病,能坐着就绝对不站着,哪怕在马路牙子上他都能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陈俊南内心觉得怪可爱的,却也不点破,只是习惯性地到了一个地方,就开始寻找能够休息的位置。
远处那三个人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始和那只猴子交涉起来。陈俊南见到这一幕不由勾起了嘴角,转头对齐夏说道:“上钩了。”
齐夏没什么波澜地点点头,像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这个人虽然什么都能猜到,对惊喜或者意外的反应都不太大,但胜在句句都有所回应,让人的交流欲能够被满足。
所以每当队伍里的人摇头叹气领队不爱说话,陈俊南就会从各种意想不到的位置冒出头来,大声嚷嚷老齐哪里不爱说话,小爷说什么他都听着,天天和小爷聊天,那边的怎么回事啊,别是触到老齐霉头了还不自知。
彼时无言以对的目光就会出现,嫌弃到仿佛不想认识他的人就会瞥开眼睛,于此同时,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也会崭露头角,目光在陈俊南和齐夏身上来回打转,牙疼一样咧着嘴角。
就像现在,陈俊南毫无自觉地盯着齐夏干裂的嘴唇,四处找水的时候,被等待进入游戏无所事事的路人搭了腔:
“那是你女朋友对吧?你们感情真好。”路人赞叹道,“你们是一个房间的?都是回响者?”
“有点冒昧了。”陈俊南说道,但心里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得意,“您搁这打探情报呢?”
“抱歉,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八卦。”路人改口道,“只是觉得在这个地方做情侣,很困难吧?”他有意无意地问道,“不能回响就保存不了记忆,多少海誓山盟都在眨眼间灰飞烟灭,还不如学你们那三个同伴,及时行乐。”
“您丫咋不学他们呢?”陈俊南有点不高兴了,每隔十天的齐夏唤醒服务戳到了他的痛点。但话又说回来,秦丁冬可以享受调戏一无所知的齐夏,他陈俊南为什么不可以,况且这次还有了齐妹妹的助力,到时候画面一定更为精彩。
怎么哄骗齐夏呢……对了,就说自己是他男朋友,他上个轮回刚认的亲男朋友。
陈俊南漫无边际地想着有的没的,手上动作也不停,将用道换来的一瓶水递给齐夏。
忽然,他像又想起什么一样,上下打量了一番齐夏,又将水收了回去,拧开瓶盖,才再次递了过去。
“小爷够不够敬业?这点细节都注意到了。”陈俊南俯身在齐夏一旁,故意恭恭敬敬地问道。
齐夏懒得理他,以一种略显豪放的姿态灌了半瓶水下去,末了擦擦嘴,将剩下的水递给陈俊南。
陈俊南也颇为自然地接过来喝了几口,心想齐夏的办法真好用,用情侣身份掩盖过他们二人过于亲昵的互动,无形之中也给齐夏打了掩护,以免他们习惯使然,做出什么明显不应该在普通男女关系之间存在的异常举动。
“放荡三人组”也在这个时候过来了,看看一脸淡定地起身,准备参加游戏的齐夏,又看看一边时不时走神,看起来相当阴晴不定的陈俊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
游戏结束之后,打劫三人组都陷入了某种痴呆傻愣的状态,一个一个捧着道,在道路的中央失魂落魄地走着,好像刚刚在游戏里,遇到了什么超出自己认知的灵异事件。
陈俊南不屑地拉着齐夏走在另一旁,他知道震惊三个人渣的不仅是齐夏兵不刃血的计谋,还有在地猴杀招尽出时,他虚无缥缈,神出鬼没的「替罪」。
这三个人应该是受到了一些震慑,明白自己招惹到了惹不起的人物,但他们的眼神陈俊南一看就明白,这绝对不是向强者认输服从的乖顺,而是最可笑可悲的那种,是不自量力的贪婪。
比如……把齐夏据为己有,当成赚道的工具什么的,再把陈俊南找个地方毁尸灭迹,最好在下个轮回,能在他回响之前就杀掉他什么的。
陈俊南叹了口气,转头小声对齐夏说,同样都是街头拼杀的花臂,老乔怎么就那么光辉伟岸纯白无暇呢,看见那个花臂我就牙根痒痒,他眼珠子就跟黏在你身上了一样,他怎么配和老乔用一样的皮肤。
齐夏也点点头,表示赞同,说没有办法,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乔家劲,即使有能力,也绝对不能放在身边。
陈俊南一听就乐了,美滋滋地说老齐,原来小爷在你心目中地位这么高,都能和老乔相提并论了。
齐夏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我以为你知道,你和拳头……”他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或者形容这种关系,停顿了好一会,他才再度说道,“我们就像一个桌子上吃饭的家人,谈什么地位不地位。”
陈俊南没想到齐夏会认真跟他解释这句玩笑话,也了解“家人”在齐夏的字典里是何其珍贵的一个字眼,他也收敛起了脸上嬉笑的表情,摸了摸手臂,在犹豫半晌,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个他应该从未想过,却一直在潜意识里徘徊的问题:
“那老齐,我和老乔,在你心目中,有没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哎呀我不是指能力武力那些,这些玩意我拍马也追不上老乔,也不是脑子,我知道我比老乔聪明,比你能打。就是那种……那种更人性化的东西,我说人性你肯定不懂,人性就是……就是类似咱们之前和现在的状态,就是有点看不见摸不着的那种……就是你更喜欢老乔还是更喜欢我。”
到最后,陈俊南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低下脑袋说老齐别管我,小爷我就是忽然大脑短路了,这地方信号不好,等到了好的地方再聊,昂。
但他半天没听到齐夏的回应,一扭头才发现齐夏正看着他,微皱着眉头,像是在认真思索他刚刚的那通胡言乱语。
“应该是有的吧。”陈俊南听到齐夏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他不由屏住了呼吸,“拳头虽然打架很厉害,但其他方面太纯粹了,他需要我的保护。”
话音刚落,齐夏看了陈俊南一眼,补充道:“也需要你的保护,我不在的时候,拳头就交给你了。”
“这听起来有点意思。”陈俊南说,“不用你说小爷也会去做,那小爷呢,也需要你的保护吗?”
齐夏看了陈俊南一会,慢慢收回了视线,他目视前方,步子比刚刚快了一些。
“哎哎别走啊,怎么到小爷就哑火了,小爷已经做好被你这颗万年木头感动的准备了。”
“我不好说,陈俊南。我不太适应这种感觉,我总觉得我需要保很多人,也一直在这样做。但是你……”齐夏顿了顿,“你好像反过来了,我一直在试图纠正你,但迄今为止没有成功过。我很少有想不明白的时候,但我实在想不通你。”
“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能帮我想想吗?”
此刻哑火的人变成了陈俊南,他鲜少存在这种完全说不出话的状况。他原本做足了心理预期,也想好了如果齐夏实在不好开口,自己如何去表达那些手足情深和兄弟真情,包括那些莫须有的感情。
但如今,如今的情景实在出乎他的预料。陈俊南深吸一口气,让凝固的血液回流,紧缩成一团的心脏重新起跳,“当然,老齐。”他说,“这件事小爷记下了,我会帮你的,我会一直帮你的,直到你想明白,直到我们都想明白。”
这时走神三人组终于回归了理智,他们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凑过来打了个招呼:
“哟,二位聊着呢?聊的什么啊?看小陈脸红的。”
齐夏转头看了陈俊南一眼,然后回答道:
“嗯,我们在调情呢。”
经过白天的耽搁,齐夏和陈俊南找到落脚的地方时,已经临近黄昏了。
“看来今天是没办法碰上老乔了。”陈俊南看了眼逐渐向地平线靠拢的太阳,回头对齐夏说道,“我们找个地方过夜吧。”
他压根没去问旁边戳着的三个人,那三个人也都知趣地不吭声,互相对望了一眼,将彼此的算计和野心暂且咽下,摆出一副大包大揽的姿态,自告奋勇地去找柴堆和吃食。
前面是一片连绵的废弃建筑,看起来内部较为安全,是个过夜的好去处。
但陈俊南和齐夏绕着围墙走了许久,也没发现能够进入的大门。
“只能翻墙了。”陈俊南在塌陷了半边的墙角处停下,估摸了一下高度,紧接着后退两步,飞身踩上墙面,双臂一撑,轻盈地落在了墙头。
他转身,刚要把齐夏拉上来,却看到齐妹妹以不输于他的干脆利落翻了上来,看来身体的变化并未给他造成任何困扰。
陈俊南挠了挠头,“老齐,你这样显得我很没面子。”
“怎么?爬个墙能展现你的男子气概吗?”
陈俊南无话可说,他手臂撑在墙头上,率先跳了下去,之后迅速转身,张开双臂朝着齐夏大喊:“我不管!老齐不是我说你,你能不能注意点自己的形象,别那么爷们儿,那仨傻缺已经困惑地看你好几次了,你外形看起来也不像那么能打的啊!现在有舒适安全的肉垫不用,非往旁边的土坑跳,这里又没什么活人看见。你说你万一瘸了拐了,让我有什么面子见老乔,老乔以后还怎么放心地把你交给我!”
陈俊南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吵得齐夏有点头疼。他半蹲在墙头上,瞥了一眼确实不太舒服的土坑,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满足陈俊南的触发性保护欲。
这差不多算两个人之间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拥抱,因为些许重力和速度的加持,显得格外亲密。
齐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撑着陈俊南的肩膀就要起身。陈俊南在话音刚落的时候才发觉不妥,但回过神来后人已经在怀里了,单薄的肩头硌地自己生疼。
上一刻其实陈俊南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觉得布满了沙砾和石子的土坑实在不是个好选择,但当齐夏真的听从他的建议,往他怀里蹦的时候,他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陈俊南愣神之际,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真巧。”那声音说道,“又见面了啊,兄弟,我们有缘。”
陈俊南迅速放开齐夏,面儿上刚刚下去的薄红又腾地一下蒸了起来。他转身打着哈哈,不理会齐夏揶揄的眼神,迅速和地猴游戏中搭讪的那位“路人”攀谈了起来:
“有缘有缘。”陈俊南说道,“陈俊南,这位是齐夏,小哥怎么称呼啊?”
“宋明辉。”那人礼貌地回答。
Chapter Text
“哦……”陈俊南点点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小宋啊!”
宋明辉怔了一下,看着陈俊南略显浮夸的神态,试探性地问道:“你……我们之前认识?”
“啥啊?不认识啊,这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吗?你这人记性真差,不过看人倒是挺准,我和我家老……老婆感情一直很好。”
陈俊南干脆利落的否认让宋明辉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略显茫然地点点头,将视线停留到齐夏身上。
“夏姑娘。”他颇为郑重地开口道,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干练有礼的气质,“你们也打算在这里过夜?我刚刚进去探查了一圈,还算安全,不远处有几个生肖场地,应该很适合你们。”
宋明辉觉得自己已经把语言内容把控地很有度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游戏中极为机敏的夏姑娘,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和她说话。诡异的是,旁边保镖一样杵着的陈俊南,同样没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他这是在询问齐夏的意见。
没等宋明辉想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齐夏便接过了他的话茬,询问他都有哪些生肖。
宋明辉不暇思索地开口:“虎,狗,鼠。”
“有点问题,兄弟。”陈俊南挠挠头说,“虎就不太适合老……我老婆。”
“我也没说适合人家姑娘啊。”宋明辉一脸摸不到头脑的样子,他略带疑惑地向着陈俊南,“你不是挺能打的吗?干嘛?打架还要拖上你老婆啊?”
“必要时刻也不是不行。”齐夏漫不经心地说道,率先向那栋破败的房子走了几步,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停下了脚步,转身盯着宋明辉,忽然说道,“对了,忘记问你的目的了。你和我们说这么多,是想拉我们入伙,还是入伙我们?那三个生肖游戏,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宋明辉微微一笑,觉得还是和齐夏交流效率更高,他实在有点跟不上陈俊南的节奏,而齐夏根本不需要你有自己的节奏。
“自然。但现在没必要多说,我们还不是一伙呢。”宋明辉说,“你们人多势众,当然是我加入你们。不过也算我拉拢你俩,毕竟比起那三个人渣,我自认是更好的合作对象,你觉得呢?”
“合理。”齐夏点点头,看了陈俊南一眼,“那就这样说定了。”
陈俊南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副老婆说了算的架势。
几人商定了决策,看了眼逐渐黑沉下来的天色,转身进入了破破烂烂的小楼二层。
出去寻找物资的三人组也在不久后回来了,他们殷勤地点着篝火,分配着食物和水,将上不了台面的算计都藏在谄媚的笑容之后,将白天打家劫舍的匪气撇地一干二净,也不敢提及齐夏口中的“自愿比强迫更加舒服”。
他们已经在游戏中见识到了齐夏的手段,还有陈俊南那种不要命的打法,实在不想在没有便宜占的情况下,去做自讨苦吃的事。
况且这个新加入的宋明辉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在游戏中的表现也实在不容小觑。而他安静地端坐在一旁,时不时向三人组微笑示意的样子,也总让他们莫名其妙地心底发寒。
屋内几人各有心思,陈俊南可不管那么多。他四处打量了一下,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整理了一下地面,把齐妹妹喊了过来。
“老婆!”托宋明辉的福,陈俊南已经顺利完成了从“老齐”到“老婆”的转变,如今这两个字在他嘴里吐出来就像喊了十几年一样自然,“过来这边,这里舒服一点。”
齐夏从善如流,从陈俊南身边挑了一个合适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
一个东拼西凑的小队隐隐分成了两个部分,两组人各自心怀鬼胎,盘算着如何将利益最大化,只有陈俊南完全不思考这些,只一昧地烤着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的蘑菇。
那几只蘑菇看着还十分新鲜,被陈俊南串成了一串,边缘在粗粝的火焰中逐渐变得焦脆,卷曲成令人垂涎的样子。在这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地方,浓郁的熟食鲜香,让人生出一种极不真实的恍惚感。
尽管每个人都被那串蘑菇吸引了目光,但他们都心知肚明,那都是齐夏的一个人,陈俊南可不会把他们那份留出来。
果然,陈俊南护食一般瞪了他们几眼,转手将烤好的蘑菇递给了齐夏,还嘱咐了一句小心烫到。几人知趣地移开了目光,低头嚼着硬成石头的面包,不再自讨没趣。
齐夏接得也很顺手,让一旁站着打量他们的宋明辉,莫名有点牙酸,只得转过头去研究破损的天花板和地板,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尴尬。
被所有人用艳羡目光炙烤过的蘑菇,齐夏拿在手里,只咬了几口,就转手递给了陈俊南,然后开始盯着霹雳作响的篝火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俊南知道齐夏就这性格,劝了两句也没什么用,只得接过了蘑菇,和小宋分食了起来。
陈俊南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这是我老婆给我的,本来不想和你分享的,但老婆说既然小宋入了伙,就是我们的人了,不管去哪里都要带上他,有了好处也要记得他,兄弟一生一起走。
末了陈俊南注意到宋明辉逐渐呆滞起来的目光,连忙摆着手补充道,我是说咱哥俩一起,你不准和齐夏一起走,那是我老婆。
宋明辉也坐了下来,觉得陈俊南这人在抽象之外又有点意思,自来熟到让你很容易和他热络起来。
他也注视着燃烧的篝火,说放心,我不会惦记兄弟的老婆的。末了他又像想起来什么来一样,转头看着陈俊南问道,你们结婚了吗?
陈俊南点点头,语气里都是怀念和不知所以然的怅然,说道,结了,就在这里结的,这里到处都是红彤彤的,喜庆。
然后他又补充道,只是不知道出去之后还能不能找到对方,我们差了十几个年头,不太好找。
宋明辉笑了笑说祝你们百年好合。他原本想说你还挺乐观的,到现在还觉得自己能出去,或者下个轮回还能记得对方。想了想又觉得这么厉害的两个人物,保不准存了多久的记忆,也保不准就是所有人出去的希望。于是将丧气话通通咽下,只说道早生贵子。
陈俊南似乎对“贵子”这两个字的反应有点过大了,他先是被吓了一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皮儿红得比火还亮,而后迟疑了一下,有些磕绊地问宋明辉,“怎么……怎么生啊?”
宋明辉愣住了。
“你这……你问我这个,合适吗?”宋明辉又有点跟不上陈俊南的步调了,“你们不是结婚了吗?这不就是……就是两口子晚上无聊一起做的那点事吗?不过在这地方……算了,这就是一句随口的祝福,别当真。”
“什么叫随口啊!合着你小子不是诚心祝福我们的啊!这地方怎么了,谁规定造人还得挑地方啊?没准老齐就喜欢在这里造人……就,算了,和你这种没对象的人说不清楚。”
宋明辉实在跟不上陈俊南的逻辑,只能挥了下手臂,有气无力地说好好好,都随你。
陈俊南看起来还想争辩点什么,但他俩闹出的动静好像吵到了齐夏,迎着齐夏探究般投过来的目光,陈俊南也哑火了。
他总不能说,我刚刚脑袋里闪过了很多不堪的画面,很流氓,很下贱,全部都是你的脸,男的齐夏女的齐夏都有。
我现在有点不敢直视你的眼睛了,你能在我的眼里看到什么呢?是压抑不住的丑陋欲望,还是那种被千万人歌颂的感情?
陈俊南不敢再想。
宋明辉也自知他俩的浑话不适合跟女孩子讲,便用手肘怼了陈俊南一下,作为话题结束的表示。然后走到一旁,随便找了个位置和衣躺下,开始闭目养神。
陈俊南呆坐在原地缓冲了一会,把内心那点见不得人的冲动通通压下,安慰自己下个轮回就好了,齐夏变回来就好了,他们还是棺材板上钉钉子的好兄弟,没有一点超出世俗偏见的关系。
“累了吗?”
半晌,当心绪恢复正常,陈俊南听到自己这样问道,火光照亮了齐夏一侧的脸庞,那面容清俊,在游戏和奔波中沾染了许些灰尘,在忽明忽暗的光线映照下,显得有些疲惫,唯有一双眼睛烧得透亮,洞若观火众心所向。
“还好。”那双眼睛回视着他,微微眨了眨,细细的血丝在眼底蔓延着,布满了殚精竭虑的疲倦。
陈俊南不再言语,直接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了齐夏身上,“睡吧,今晚我守夜。”他说道,转而坐到了篝火旁。
陈俊南拨弄了一下柴堆,无视对面鼾声大作的三人,在自己不受控的思绪中,狼狈地奔逃着。他控制不住自己被齐夏吸引,也控制不住为他卖命,同样控制不住那些绮丽混乱的念头,拼命敲打着他连夜加固的心防。
直到下半夜宋明辉来找他换岗,陈俊南还没缓过神来。他想逞个强,结果被小宋一巴掌拍了回去,还被教育说如果你休息不好,拿什么保护齐夏?
陈俊南张了张嘴,无言以对,半是调笑半是佩服地问宋明辉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怎么这么会拿捏他的心思。
宋明辉闻言叹了口气,来到他身边坐下,说曾经有,差一点就走到你和齐夏这步了,但是自己犯了错,于是一切都分崩离析。如今他在现实世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只有家人和责任让他无法释怀。
说完他又看向陈俊南,说道,你们不要学我,在该勇敢的时候退缩,在不该逞能的时候,觉得没了自己天都会塌。
陈俊南听到后只是笑笑,说前一条小爷努努力,大概也许可能没准能做到,但后一条,打死齐夏他都做不到。
宋明辉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像是明白了点什么,凑过去低声说道:“为什么一定要打死她呢?”
迎着陈俊南不解的目光,宋明辉才又慢慢说道:“打昏她就行了,之后就去做你想做的。”
陈俊南闭上眼神,试图真的睡一会。他在躺下之前照看了一下齐夏的状态,她盖着陈俊南的外套,蜷缩在墙角,即使闭着眼睛,眉心也微微皱着,像是无法停下思考,像是停下就意味着一败涂地和生死无门。
这让陈俊南不太好受,却也别无他法。他走过去替齐夏掖了掖衣角,然后靠在一旁的衣柜上,把齐夏的睡姿当作一剂安眠药,尝试让一整天来都翻腾不已的大脑,稍微休息一会。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陈俊南醒来时,依旧有些恍惚。他好像在桌子上趴着睡久了,浑身酸痛地像是几天几夜没睡好觉,像是去打了很多架,保护了很多人。
他在高中教室里醒来,教室中空无一人,黑板上是被擦了一半的大段数学题,值日生撂下了这块半成品,不知道跑去了哪个鬼地方偷懒胡混。
陈俊南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残阳如血一般铺洒开来,将整个天空和教室内的景象都染得通红。他下意识看向黑板上方悬挂的钟表,指针凝固在六点一刻,像是被浇筑出来的雕像,分毫不动。
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止了,但陈俊南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不过一个普通下午,不过一场睡过头的数学课。倘若次次醒来都仍在人间,他就没有什么好奢求的了。
所以在这浓稠的血色和诡异的时间中,陈俊南竟然觉得有些安心。
他想重新趴下去,再补一个回笼觉。但在他有所行动之前,他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看身形像是一个女生,披着长发,缓步从前排向他走来。她身上的衣裤都有点偏大,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显得她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
待她走近时,陈俊南才看清了她的容貌。这个女生的成绩是班上最好的,人也长得好看,叫齐夏,是包括陈俊南在内,多少人男生女生心照不宣的暗恋对象。
笑容还未从他脸上绽开,女生便弯下了腰,柔软的头发落在陈俊南的脸侧,腐臭和皂角的香味在同一时刻扑面而来。
他不由自主挺直了腰背,在逐渐明显起来的错外感中,茫然地看向低头凑过来的齐夏。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清泠泠的,那声音在说:
“陈哥哥。”
三个字,第一个字像是从半空中落下,如刀似剑般砍到陈俊南的心里;第二个字平铺直叙,就像埋在土里多年的感情,有朝一日得以重现天日;第三个字是轻声,如同情侣间的喃言细语,撩拨着柳枝和水溪,指明了万物生长的方向。
陈俊南吞咽了一下,他无法回答,身体也同样如泥塑木雕,动弹不了分毫。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齐夏越靠越近,直到他们的嘴唇轻轻地触碰到一起,直到他感受到齐夏唇瓣开合的动作,细微的电流从他的嘴唇炸开,遍布四肢百骸,直到他听到一个同样清冽男声,那声音在说:
“帮帮我,陈俊南。”
这是齐夏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那个终焉之地的齐夏。
陈俊南在猝然间睁开了眼睛,他的身体猛的一颤,从地面上弹起,却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在一片混乱中又摔回了地面。
直到被坚硬的地板撞疼,陈俊南才彻底清醒过来,他咂摸了一下刚刚那一撞的触感,心里暗喊了一声不妙,紧接着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睁大了眼睛四处搜寻着。
果然,齐夏捂着自己的额头,略显无奈地看着神色萎靡且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陈俊南,最终叹了口气,坐回了他的身边。
“怎么了?”齐夏侧头问道,“你看起来睡得不安稳,梦到什么了吗?”
陈俊南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视线从齐夏身上移开,转而却和宋明辉意有所指的眼神对上了。
“没什么……”陈俊南抓住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愣了一会儿神,才喃喃着开口,“就是梦见……梦见你了。”
“我?”
齐夏发出了一个代表疑惑的声调。
“春梦嘛,肝火旺盛的年轻人都这样。”宋明辉起身走了过来,抬脚把即将燃尽的篝火踩灭,接走了话茬,“小陈兄弟原来守身如玉,结过婚还是处男呢。”
宋明辉和没精打采三人组走在前面,打算去附近的生肖那里探探路。
陈俊南忐忑地和齐夏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屏住呼吸准备迎接属于他的审判。
“挺有出息。”在熬了陈俊南半晌后,齐夏才终于开口,“短短半天,我们就产生了信息差。什么时候结婚的?从哪儿结的婚?我怎么不知道?”
“老齐你听我解释……”陈俊南试图做一下最后的挣扎。
“我不听。”
陈俊南别无他法,只得把头一垂,老老实实交代了。
“就昨儿个傍晚,小宋问的,话赶话我就随口说了,想着糊弄他一下。”
“在这里结的婚,没有证婚人,黄天厚土……红天黑土都是见证。”
“这事就我一个人知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好,挺好。”齐夏点点头,“已经学会随机应变了,明天咱俩孩子是不是就有了?名字想好了吗?”
“倒是有几个备选的。”陈俊南虚心地说道,把姿态放到了最低,“老婆你……老齐你要不看着选选?”
齐夏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陈俊南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让陈俊南有点发怵,他有些搞不清齐夏这是被他气笑了,还是对他演戏认真的夸赞,或者只是觉得他又在满嘴跑火车,单纯觉得无语,不管哪一种,陈俊南都觉得自己未来的人生一片灰暗。
“说来听听。”
在陈俊南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之际,他忽然听到齐夏这么说道,话音里存着不加掩饰的好奇和笑意,好像把他的话当了真。
陈俊南扼制住自己不受控的心跳,手不由自主掐上了自己的大腿,声音着颤抖开口,“老齐,你是高材生,我就随便想的,没什么文化。你给咱们的孩子改个好听的名,朗朗上口的那种,说出来随机吓死一片人的那种。”
只可惜陈俊南肚子里的名字还没倒出来,宋明辉就带着三个人回来了。
陈俊南在心底暗骂了几句,骂天公不作美,骂狗生肖场地开得那么近是赶着送死,骂自己啰里啰嗦,早知道就该先敲定几个,这样齐夏日后反悔,他也有了齐夏抛夫弃子的依据。
“有情况?”齐夏的注意力立刻被分走了,徒留陈俊南怅然若失地将目光停留在齐夏身上,停在那个被他的皮筋绑住的发辫上。
宋明辉点了点头,“一大群人黑压压地站在地虎面前,不知道在等什么。”
“过去看看。”
直到接近地虎的场地,几个人才看清这黑压压的一群大概有二十几个人。他们恭恭敬敬地低头站在一起,队列都整整齐齐的,像是……像是要打群架的,正在听老大的训话。
陈俊南向来不怂这个,他在外围张望了一圈,随手拍了一个看热闹的,低声问道:“哎兄弟,问个事,这是演哪一出啊?”
那兄弟瞥了陈俊南一眼,同样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兄弟哪条道儿上的?你刚来可能不知道,这地虎的大型游戏,这两天出了个厉害角色,跟着他的人不仅能活,还有道赚,已经收了一批手下了,这次回来准备和地虎玩命呢。”
陈俊南咂摸了一下,心中大致有了个猜测,下意识问道:“这大佬怎么称呼啊?”
“乔爷。”那人一脸佩服地说道,语气恭恭敬敬。
Chapter Text
陈俊南一听,不由喜上眉梢。
“老乔这小子……可以啊。”
陈俊南的念叨落到了搭讪的人耳里,对方怔愣了一下,面色狐疑地开口道:
“我说……兄弟你套近乎也不是这个套法儿啊,称一声乔爷,人家都不一定正眼看你,你这……”
陈俊南干咳一声,把眉间的喜色暂且压下,正色道:
“你说的对,兄弟。我这人平时没啥爱好,就喜欢做做白日梦,搁这癞蛤蟆想白天鹅呢。没事哈,不用搭理我。”
陈俊南迎着这人迷茫的目光胡诌了几句,真的把人忽悠地找不到北,才回到了齐夏身边,汇报军情,“运气真好。”他面带笑意地开口,“老乔又捞了个大佬当,我就说吧,把他放出去,招兵买马最划算了,老婆你一开始还不信我。”
如今的陈俊南已经可以利落地在“老齐”和“老婆”之间自由转换了,神态之自然,语气之亲昵,纵使是宋明辉这个有过恋爱经验的人,也看不出半分虚情假意。
他只恨自己长了一双眼睛两只耳朵,时时刻刻都得听陈俊南老婆长老婆短地絮絮叨叨。
更为离谱的是,齐夏还没有什么厌倦的神色。不管陈俊南这个话痨叨叨些什么,她都一副颇为认真的神色,为陈俊南天马行空的想法穿插逻辑支撑,让宋明辉都觉得是自己不够灵活变通,而非陈俊南精神状态异于常人。
简而言之,宋明辉被这俩人酸地牙疼。
“照这样看来,你说的确实不错。”齐夏点点头,她歪头想了一会,说道,“乔家劲被大大低估了,他不仅是一把战无不胜的宝刀,更是一夫当关的人物,他将是以后极为重要的战力。陈俊南,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不管未来我在不在这里,我们都不能失去他。”
不知怎么的,陈俊南听了齐夏这番话,有些不高兴,上扬的声调也降了半分。
“怎么说话呢老齐,这还用你说吗,我肯定得保护好老乔和你啊。老乔是我兄弟,你是我老婆,我还能分个轻重缓急不成?而且什么叫不管你在不在,你不在这里还能去哪儿啊?”
出乎陈俊南和宋明辉预料的是,齐夏真的点了点头,说道:“对,如果发生危险,先不用管我,务必保证乔家劲的安全。”看着陈俊南逐渐沉下来的脸色,齐夏又补充道,“至少最近这段时间维持这种先后顺序吧。不是你们说的吗,这里死不了人,人死了还会再活。所以性命无关紧要,只是布局的筹码。”
“但……人与人之间,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吧?”宋明辉犹豫了一下,望向陈俊南,他与面前二人只能算临时搭档,他不知道对方对这个鬼地方参透了多少,也不敢随意交底,“我的意思是,不同的人面对死亡,再次复活时,可能会有不同的感受。”
“「回响者」吗?”哪知齐夏一点都不避讳他,完全当他一副自己人的姿态,倒让宋明辉觉得自己不够敞亮。
“是。”于是他也不再遮拦,把自己获悉的情报尽数摊开,“「回响」便能保存「记忆」,而「记忆」,或者说「经验」,是在这里行走的重要凭证,不能长久保存记忆的人,就像婴儿面对训练有素的特工,不说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说跪地求饶都来不及,所以……”
他抬起眼来看着齐夏,“你是「回响者」吗?”
“不是。”齐夏干脆地回答,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至少现在不是。”
宋明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游戏中,他未曾见过齐夏「回响」的迹象,只得认为要么她深藏不露,要么是辅助类型的「回响」,却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竟然一直以一副失忆的状态在轮回间行走。
思及此处,宋明辉遍体生寒了一瞬。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如果这已经是齐夏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表现出来的能力,倘若某天他开始保有记忆,那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如果那天能够降临的话,对于所有的参与者来讲,究竟是百年难祈的神迹,还是将他们所有人推向地狱的神罚?
宋明辉摇摇头,及时终止了思考,那不是他应该考虑的问题。或者说,他始终都不该思考这个问题,也不该向任何人透露。
在这里,希望与绝望同样可怕,足以撕毁任何敢于接近它的灵魂。
在与齐夏对话的过程中,宋明辉一直在观察陈俊南的反应。
不难发现,这是一个思及就令陈俊南犯愁的话题,夸张一点,可以用焦头烂额来形容。
宋明辉紧了紧眉头,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陈俊南打断了。
他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冲宋明辉挥了挥手,说道:“别想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回响契机对吧?我们都快试个遍了……多么惨无人道的方法都试过了,这个人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但就算这样,响不了就是响不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
“「不幸者」这个概念,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传出来的。”
“那,”宋明辉抱着胳膊,将视线移动到齐夏身上,开口道,“那我就更想不明白了,既然你无法保存记忆,为什么陈俊南不优先保护你呢?失去你的损失才更大吧?”
“反正都记不得,什么时候去死不都一样吗?”齐夏随口答道,“「回响者」才更重要一些吧?”他继续模棱两可地开口,“必须在「回响」之后才能送死,这不是更加严苛的条件吗?”
宋明辉想了想,依旧皱着眉头严肃道:“还是不太对,你们两个在队伍中的「定位」有问题。如果那边那个“乔爷”是你们整支队伍的前锋,那你岂不是运筹帷幄的“大脑“,怎么看都是你更加重要吧?”
“不能完全这么算。”齐夏似乎有些意外,看了两眼宋明辉,才说道,“必要时刻我也可以是先锋。而且计划一旦开始,就不需要出谋划策的人继续活动了。况且……在这个十天一轮回的地方,倘若不能想到二十天三十天之后会发生的事,那不如自己抹脖子痛快些。”
宋明辉顿了一下,苦笑道,“你对大家的要求也太高了吧?除非这里存在某种领域的天才,或者本身就从事类似的工作,不然基本上没人能达到你说的那种程度。”
“我又没说人人都得这样,我做到就可以了。”
宋明辉再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像他无法判定这人究竟是极端的自负,还是极端的自信,或者二者本就浑然一体,一直背负所有人的性命。
不管哪种都是他闻所未闻的稀奇事儿。
“我还是觉得你的话有问题。”宋明辉喃喃着,转头对陈俊南说道:“她一直都这样吗?每句话都弯弯绕绕的,你就是这样被她绕晕的吗?”
陈俊南之前一直不言不语,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被宋明辉一拍肩膀,才像想起什么一样,露出了一个明晃晃的笑容。
“嗨……什么弯不弯绕不绕的,我觉得齐妹妹这话特敞亮。”他挠了挠头,“而且,你看你,到底是没家室的人,不知道了吧?在外面,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像你一个劲儿地斤斤计较,难怪没老婆。反正齐夏怎么说,小爷就怎么做,说多了小爷也听不懂,往深了想还容易把自己绕进去,给老婆添乱。”
宋明辉简直不想搭理这个人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人活脱脱一个老婆脑。
齐夏说往下跳,他就只会问多高。
“明白了。”宋明辉绷着一张脸回答,“算我多管闲事了,我以为你至少会对此提出异议,毕竟你很可能会面临二选一的极端情况……不过现在看来你已经坚定自己的想法了。”
“那是自然。”陈俊南答道,目光闪烁不定。
“说来我很好奇,你们就当我在八卦吧。”宋明辉话锋一转,“「不幸者」齐夏无法「回响」,那你们怎么保持这种亲密关系的?”
陈俊南闻言,有些意外地看向宋明辉,“什么关系?夫妻关系吗?嗨……这有什么,大不了我们每隔十天结一次婚,每次收大家十分之一的份子钱,也不算坑蒙拐骗你们。”
“那你们是来到这里才认识的。”宋明辉有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如此说来,这真是一段金玉良缘。在一个人不断失忆的情况下,你们每次都能走到一起。”
“我老婆是记不得,但我和老乔记得啊。到时候我们把那些经历一讲,甚至不用讲,一个眼神,一个对视,我们就是一见钟情了。”
陈俊南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心思却滑到了另一处。
下次再见面时,说不定整个终焉之地都知道他们大张旗鼓办过婚礼了。
陈俊南不由在心底嘶了一声。
虽然他嘴上说着要哄骗齐夏自己是他男朋友,但迄今为止这个想法也只停留于幻想。
照宋明辉这个刨根问底的程度下去,等下次再相遇,他就得解释,他为什么又拐了齐妹妹的兄弟当老婆了。
搞不好容易被当成变态啊,他心想,还是为齐夏这款专门而生的变态。
还没等他想明白应对策略,乔家劲的目光就扫过了他们,随即用中气十足的声音,把他们喊了过去。
陈俊南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中被乔家劲拉到了队伍中央,他身边站着不言不语的齐夏,和略有些不自然的宋明辉。
在乔家劲向他的小弟们介绍他们的陈爷时,陈俊南正一心一意地发着呆,直到被乔家劲用胳膊肘杵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迎着齐刷刷一片的佩服目光,颇为自然地挥了挥手,点头道:
“那什么……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从今往后跟着我和乔爷,包你们在这狗都不来的地儿混地风生水起。”
宋明辉错开一个身位站在三个人的后面,闻言只想闭眼扶额,想不通自己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觉得这人靠谱。
想来只能是当时陈俊南在齐妹妹身边,才显得狠辣果断,像个黑道的人物。一旦脱离齐夏的束缚,他吊儿郎当的痞劲儿,就别想收住了。
底下的人也沉寂了一瞬,面面相觑着交换内心的复杂和不解,但还是有机灵的人抢先喊了一声“陈二爷”,紧接着,“陈二爷”的呼喊此起彼伏。
“不能这么喊的。”乔家劲刚想纠正他们,就被笑嘻嘻的陈俊南拦下了。
“就这么喊呗,总得分个先来后到不是?”陈俊南压低了声音,对着乔家劲耳语,“我刚来,和他们都不熟悉,矮你一头,也是让他们心里别打鼓。”
乔家劲看了陈俊南一眼,没说拒绝,也没答应。
他似乎这个时候才看到齐夏一样,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走了。陈俊南屏住了呼吸,慢慢退后一步,让乔家劲看个清楚。
他还惦记着楚天秋的话,而这正是进行验证的好机会——关于齐妹妹的此番操作,是不是只给他一个人开了绿灯,是不是只有他能一眼认出,这就是齐夏,只是转换了性别,赐他了一个齐妹妹。
是不是在给了他无限遐想和可能的同时,也让他醍醐灌顶,给了他了一张名为暗恋的体验卡,而时限仅仅只余下五六天。
他看到乔家劲的眼睛直了一下,眉头也慢慢地皱到了一起,他听到了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也下意识攥紧了齐妹妹的手腕。
“俊男仔,”他听到乔家劲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这个靓女好眼熟,我们是不是从哪里见过她哦?”
此时乔家劲注意到了陈俊南的动作,他的眼神由困惑慢慢转向了迷茫,还没等他问出口,齐夏和宋明辉同时出声了。
“乔爷,这是陈爷的夫人啊,怎么,您们这么铁的关系,喜酒都没您的份儿?”
“拳头,是我。”
不要说乔家劲,连陈俊南都感到了一瞬间的思维错乱。
“等……等会儿!小宋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陈俊南失声叫道,他知道覆水难收了,索性直接表演到底,他松开齐妹妹的手,一把将宋明辉拉到一旁,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小宋,之前没和你讲,是小爷我也觉得难以启齿。乔爷是我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但这世道啊,就是这么狗血,偏偏让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
望着宋明辉抽搐了一下的眼角和完全呆住的表情,陈俊南知道自己得再加一把火,才能把真相在这个轮回里烧成灰。
至于下个轮回,得知真相的小宋是怎样一副情形,就不在陈俊南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所以啊小宋,自从我和齐夏结婚后,老乔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对,你别总刺激他。”他假装怅然地拍了拍宋明辉的肩膀,作为对宋明辉揭他老底的报复。
而宋明辉哪见过这架势,他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正常人,像齐夏这种不要命的疯子,陈俊南这种不怕死的癫子,还有这狗血到令他沉默的剧情发展,他也是第一次见。
于是宋明辉只能神情恍惚地点点头,闭紧了嘴巴,决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再不多说一句话。
谁知道他再说点什么,陈俊南嘴巴里会吐出什么打破三纲五常,挑战伦理道德的惊人发展设定。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这边陈俊南跟宋明辉交完底,那边乔家劲也和齐夏认好了亲。
乔家劲一句“那你什么时候和俊男仔结的婚”还没问出口,就被陈二爷拦着肩膀,错开了和齐妹妹的视线。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太好开口去问这件事,只是挠着脑袋看向齐夏,不知该如何介绍。
他兄弟?性别不对。
他姐妹?乔家劲说不出口。
陈俊南也不好开口,毕竟他刚刚给宋明辉打了预防针,接下来编排齐夏的活他都接不了了,不然这个谎就圆不过来了。
气氛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之中。
所幸终焉之地什么人都有,自然不缺会来事的狗腿子。
于是站在人群的最面前,看上去就机灵的小伙子,再次力挽狂澜,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喊道:
“二夫人!”
整个终焉之地都为此寂静了一刻钟。
宋明辉不再是唯一一个被陈俊南和齐夏的诡异关系折腾到呆若木鸡的人,旁边的乔爷也陷入了和他一样的沉思,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细节,以至于他的兄弟和兄弟都搅和到了一起,他还一无所知。
陈俊南和齐夏也在发愣,为了掩人耳目,他俩胡诌的关系被传得越来越真,沸沸扬扬,连他们自己都有点为此动摇了。
而其他不知所措的黑帮待定分子,从四位大佬的脸上得不到任何信息。
只有其中的陈二爷,表情由茫然到怀疑到最后才松懈了些许,露出一副混杂着欣且和怅然的复杂神情。
他们只得再次互相对视了一下,试探性地向“二夫人”问起好来。此时外围的参与者似乎也被吸引了,陆陆续续地靠近了些,想要一探究竟。
眼看局面马上要滑更不可控的方向,还是当事人率先反应过来,抬手往下压了一压,止住了大家的声音。
“各位,下面请听我说。”齐夏的声音把石化的三人拉回了现实,他环视了一周,在心里默默清点了下人数,转头问向乔家劲,“拳头,规则怎么定的?”
乔家劲瞥了一眼不远处坐着休息的地虎,小声对着齐夏说道:“搞咩……这个虎和其他的虎不太一样,每次人数都不一样,但是也没有神兽来惩罚他。骗人……女……我怀疑这也是规则的一部分。”
齐夏点点头,让乔家劲把参与游戏的时间,人数,以及参与者的性别年龄等种种信息都告诉他,在心底默算了一遍,复又看向地虎,对着乔家劲说道:“我一会要问他一个问题,他口风如何?与游戏相关的内容,能套出话来吗?”
乔家劲摇摇头,只是说道:“这个虎嘛,就跟一只老鼠一样,用俊男仔的话说就是,贼精明了,问什么都不到。”
齐夏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她向前走了两步,声音提高了些,对着众人说道:“兄弟们,接下来这场游戏,可能需要的人数很多,死亡率也会大幅提高。我不会隐瞒其中的风险,只想说希望大家尽量参与,活到最后的人,获得的报酬将是难以预料的,甚至可以达到……”齐夏顿了顿,做了个“一千颗”的口型。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甚至连外围的人都感受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齐夏没有阻止这种骚动,而是等乔家劲站出来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才继续开口:
“乔爷重义气,不愿带大家去送死,所以本次游戏参与全凭自愿。想来的,想拼一把的,或者想从这里出去看一眼现实世界的,门票交了后,我们游戏中见。”
在齐夏刚刚开口时,底下的人还在窃窃私语,虽然嘴上喊着敬称,但谁都没太当回事,只觉得是个漂亮的花瓶榜上了看起来也不太靠谱的陈爷。直到两段话讲完,齐夏冲着他们淡然地一点头,直接转身离开,每个人才怔怔地反应过来,从被镇住的气势中回过神来,盘算着究竟要不要用命来赌一次希望。
见识过齐夏手段的两人自然不会对此表露什么意外的情绪,但就连宋明辉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跟着三个人身后,慢悠悠地向地虎走去。
而从见到乔家劲开始就一直被忽略的三个混混,此刻才明了自己的尴尬身份,他们看了看外围还在观望的参与者,又看了看逐渐下定决心,一个一个向地虎走去的堂口打手,最终咬了咬牙,决定也去赌一把。
地虎面前的齐夏几人,远远地就看到了三个人,在他们走近时,齐夏才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真的要玩吗?会死人的,我们可不一定分到一个队伍里。这次我不会再保你们了。”
为首的干猴只是“嘿嘿”笑了一声,说着不必麻烦,将姿态放到最低,与之前判若两人,腆着脸说道:“哪儿的话,之前的游戏没办法体现出咱哥仨的能力。这次齐妹妹只要自己好好活着就行了,咱哥仨给妹妹也露上一手。”
话音儿未落,干猴就感到一只股大力猛地推了自己一下,让他险些跌倒。
他刚要破口大骂,就看到罪魁祸首陈俊南挡在齐夏面前,手指着他,一副恨不得一手指头戳死他的模样:“说什么呢?齐妹妹也是你们这种货色能喊的?听好了,以后多看我老婆一眼,就断一只手,手断完了换脚,脚也废了就送你们当太监去,懂?”
干猴憋红了一张猥猥琐琐的脸,却也像转了性子一样,依旧点头哈腰的,一副忠诚的狗腿子模样,给陈俊南让开了路。
陈俊南顿觉不解,只当是他们被乔家劲的气势震慑住了,也不愿多看他们一眼,熟稔地拉起齐夏的手,就推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在地虎和三个混混巴结讨好的笑容中,踏入了那间地下室。
“三个杵窝子。”陈俊南低声骂了一句,随即在漆黑一片中摸索着下楼梯,并小心翼翼护着身后的齐夏,生怕她一脚踩空,“慢儿点啊妹妹,这摔一下我和老乔都得心疼半天。”
齐夏对陈俊南的过度保护不以为意,踏踏踏的脚步声比他还要急,只是下了几阶后忽然停顿了一下,俯身到陈俊南耳边,轻声说道:“这三个人要小心,我怀疑他们还有后手。”
本就黑暗的环境,加上齐夏忽然靠过来的动作,陈俊南走不动了,心脏在耳边的喃语中乱七八糟地跳着。
他一只手攥着齐夏的手,一只手揪着自己的裤子,梦里的情景三番四次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时的齐夏想做什么呢。他想。
那时他差一点就吻上去了,他想,他应该吻上去的。只是希望这次游戏结束后,他还能有这个机会。
Chapter Text
*齐非典型性转……大概也算典型性转,只是换了个壳子,芯子没变
*存在私设
*存在一系列我流理解和捏造,开始的时间线为齐夏不幸者时期
*这次的更新是坐在化工厂的水泥地上想出来的,很有代入感(点烟)
“想亲是吧?”
直到幽幽的声音从陈俊南身边掠过,他才从黄粱一梦的祈祷中猛然惊醒。
“什么?”
“没什么。”宋明辉在黑暗中摊摊手,此时齐夏看了他们一眼,递给陈俊南一个万事小心的眼神,便不再理会他们,沿着楼梯继续向下走。
看到齐夏走远了些,宋明辉才跟上陈俊南的步伐,贴近了些,低声笑道:“想亲就亲嘛,乔爷现在又不在。”
陈俊南扭头看他一眼,后知后觉漆黑一片中,连宋明辉的轮廓都看不分明。
“瞧你这话说的,就跟我抢了老乔的老婆的一样。都跟你说了,我和齐妹妹那是两厢情愿,不存在灭天理存人欲的道德问题。”
宋明辉笑了笑,陈俊南看不到,但他就是能感觉到,黑暗中那股戏谑的揶揄从宋明辉的方向传来,吹在他的脸上,有些刺痛。
可陈俊南的神经是一柄千锤万凿的利刃,一切迎面而来的挑衅都会在顷刻之间吹毛立断。
“亲自己老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宋明辉意有所指地说道,“除非你这老婆来路不正,半路抢亲来的?”
陈俊南哽了一下。他这老婆不说凭空而生,也算个来路不明,甚至限时限量,仅限本轮回使用。
“就算半路抢亲,也是你情我愿的。”陈俊南下意识说道,“亲老婆哪能给你这个外人看到,老乔这个内人都不行。”
宋明辉沉默了一下,忽然对陈俊南清奇的脑回路好奇起来,但他又找不到陈俊南脑电波的接口,于是只得干巴巴地说道:
“你们三个关系真好。”
“那是。”陈俊南是顺杆爬的典范,得意忘形地随口接道,“好到能穿一条裤子。”
宋明辉忍了又忍,没在这个时候吭声。
陈俊南不知在想些什么,在接完这个茬后,也陷入了难得的沉默之中。
但盘旋在宋明辉脑子中的疑问并没有就此消散,他掂量着轻重,看向脚下逐渐缩短的楼梯,最终在抵达最后一层,步入游戏房间之前,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
“你们两个真的没什么问题吗?”他实在忍不了了,“这是什么形容,人家女孩子凭什么和你们穿同一条裤子?!”
迎着宋明辉略显鄙夷和不解的目光,陈俊南从沉浸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他呆呆地啊了一声,望着宋明辉的明显想歪了的神情,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就是……字面意思啊,我们感情好啊。”支吾了半天,陈俊南憋出这样一句,但话一出口,他立即意识到之中的歧义。
“我不是那个意思。”
“感情好?”
陈俊南和宋明辉同时开口,两个人无言的对视了一下,而后陈俊南气若游丝地挥挥手,示意让他先说。
“那你们哥仨儿……姐妹仨……算了,希望别是我理解的那种程度吧。”
宋明辉打开门,转身走入了游戏场地,只剩一句话落在陈俊南耳根处,把他的脸颊和耳垂都烧地通红。
陈俊南跟着宋明辉身后,灰溜溜地关上了门。他本是什么都能呛回两句的性格,但放在如今的齐妹妹身上,他却屡屡认栽,张口结舌和守身如玉的程度都不像那个三寸不烂的陈俊南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不该有——至少在这个时候不该存在念头通通压下,环视了一圈后,才来到齐夏和乔家劲的身旁。
乔家劲新收的小弟都给他毕恭毕敬地让路,陈俊南也假模假样地点点头,大佬的派头被他拿捏地比乔家劲还要真上三分,极为唬人。
“老乔,怎么个回事,现在演到哪一集了?”他压低声音问向乔家劲,出于种种原因,他没敢第一时间找齐夏搭话。
乔家劲的脸色不太好看,此时正瞪着那只花皮虎,眼看就要上手打架了。然而陈俊南这样一问,即将脱口而出的“冚家铲”被乔家劲生生咽了回去,转头去回答问题。
“俊南仔,这只老虎不老实,除了我们,他又放了另外三队参与者进来。”乔家劲伸手指了指南西北三个方向,陈俊南这才发现,在他们位于的东门之外,其他三个方向处,门口前各自簇拥了一堆人。
那些人也同他们一样,神情紧张地观察着其他人,时不时用惊疑不定的眼神,扫向站在房间中央的地虎,似乎对目前的局面,同样感到警觉和困惑。
回答完陈俊南后,乔家劲又气势汹汹地对准了地虎,毫不客气地开口问道:
“喂,冇牙老虎,你拉这么多人过来算什么?之前的规则可不是这样的,改变规则,你就不怕被玄武大姐追杀吗?”
地虎冷笑一声,往乔家劲的方向迈了两步,才开口说道:
“广东佬……你有在这个时间点参与过我的游戏吗?未时,东方,还有你们的队伍组成,合该就是这个人数。还有,你在我这里赚走多少条人命和「道」了?等着,这场游戏,你通通都得给我还回来。”
没等乔家劲开口,陈俊南阴阳怪气的调调率先压过了地虎的尾音。
“哟,我当是什么厉害人物呢,结果就一只没牙老虎。老乔,看见没,这龟孙玩不过你,就开始玩赖的了啊。”他大声清了清嗓子,将现场一干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我说,咱大家伙是不是打个商量,合伙宰这个花皮老虎一笔啊?”
地虎阴戾的目光瞬间落到了陈俊南身上,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甚至提起步子向陈俊南的方向冲了两步,却在几秒之后一个急刹停在原地,视线呆愣地停顿在半空中,像是在和什么人进行远程交流。
半晌过后,地虎缓缓收起了阴冷的目光。他的嘴角勾起了一道不怀好意的弧度,目光扫过神态各异的参与者,缓步回到了房间中央。
“我开始宣布游戏规则,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说话。”
“说了又能怎么样啊。”
又是陈俊南不着调的声音。
地虎脸上的花纹跳动了一下,随即做了几个深呼吸。齐夏能看得出来,他正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死。”
短促而低沉有力的一个字砸在地上,除了陈俊南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整个游戏缓冲间都变得鸦雀无声了。
这次的威胁效果终于让地虎满意了,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却在宣布游戏规则之前,想到了什么一般,改口说道:“那什么,游戏开始之前,你们这些人,男的报一下名字。”
“报告。”陈俊南举起了一只手。
地虎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你干嘛?”
“想说话。”陈俊南认真地说道。
“你他妈的……”地虎骂了一句,随即吼道,“说!你说,你抓紧时间说,记好了,现在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的遗言!”
“得咧,那麻烦您等我死的时候,刻在我尸体旁边,这样下个轮回的时候,我还能带老婆去看小爷的英姿飒爽。”
就这么一刻,地虎忽然明白了陈俊南存在的意义,这可能是继乔家劲后他的又一个噩梦,他不能让这个噩梦活过今天。
“问你的问题。”地虎磨着牙说出了这句话,语气在暴起杀人和将陈俊南虐杀致死之间徘徊。
“为什么要报名字?你这虽然看着像个监狱口,你也像个一脸死相的监狱长,但我们毕竟不是犯人。”
地虎沉默了两三秒,忽然将面部肌肉活动了一下,让表情柔和下来,脸上堆满笑意,语气温和,然后开口:
“为了给你们的墓碑上填个名字,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地虎一直给人一种暴怒和冷厉之间来回切换的状态,如今还多了一个虚情假意的温和,就像刽子手在行刑前例行公事般的安慰,令除了陈俊南之外的正常人都有点不寒而栗。
陈俊南反而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那感情好,你们这服务真到位,我会介绍给朋友的,我们下次还来。”
几番交锋过后,地虎终于摸到了处理陈俊南的诀窍,他无视了这个人发出的一切声音,环视了一周,最终用漠然的声音问道:“还有谁有问题吗?”
“不能说完规则再报名字吗。”齐夏开口问道。
地虎看了她一会,像是在仔细分辨什么,最终摇了摇头,“不能。”
“好。”
齐夏从善如流的态度反而让地虎有点不知所措,或许是被陈俊南的折磨久了,现在遇上齐夏这样的善解人意的正常人,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按规矩来吧。”地虎伸手指了指乔家劲,“就从你开始,到你身边那个伥鬼结束。”
“你骂谁伥鬼呢!”陈俊南不乐意了。
地虎已经建立了良好的陈俊南屏蔽机制,他充耳不闻,只是用目光示意乔家劲可以开始在生死薄上报名号了。
“乔家劲。”乔家劲中气十足地喊出来,不像去阎王那里点卯的,倒是一副与地虎立下生死状的做派。
有了乔家劲的带头,其他人零零散散的声音也陆续响了起来,有的铿锵有力,有的则犹犹豫豫,还有几个怂人退缩到了人群的最后方,试图让地虎忽略自己。而这些人最终难逃一死,在地虎的威胁下,他们哭丧着脸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倒真有几分吊丧的意味。
一场简单的点名,将参与者迥异的性格展示地淋漓尽致。
齐夏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他观察着人群,默记着这些人各自的反应,给每个人都分门别类,就像给每枚棋子贴上标签,以便不时之需。
随着报出姓名的人越来越多,地虎的眉头却皱地越来越紧。
直到轮到最后一名“伥鬼”陈俊南,地虎的视线也死死地锁定在他的身上。
“干嘛这么看着我。”陈俊南被盯地有些发毛,“小爷有老婆了,不好你这口,宝贝儿,我们不约。”
地虎紧了紧拳头,又再度放下,他感到自己额头的血管正突突直跳,再不开始游戏,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即便犯规也要先打死陈俊南。
“小狗崽子,你叫什么?”
“大狗腿子,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就是陈向北!”
地虎的眉头跳动了一下,连陈俊南的挑衅都没空搭理。
陈向北这个名字一出口,他就知道这不是上面要找的人。
难不成齐夏不在这里面?或者说……或者说齐夏其实是个姑娘名?
在外人看来,地虎仿佛站在原地发了一会愣,而后又开始喃喃自语。
“对……没有那个人。乔家劲和陈俊南?没有,只有乔家劲,对,这个人一直都在,这个广东佬跟我较上劲了,今天之内我必定要杀死他。怎么,你也不确定?好,那我再问问。”
没人能听清那只老虎都絮絮叨叨了些什么,人群在此期间出现了一些骚动,大家都面带忧虑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同相识的人攀谈着,推测这不是一局能够轻易取胜的战役,甚至还可能是一次泯灭人性的死局。
地虎结束了他们的内部通话,耷拉着一张脸再度看向参与者们,就像看着一只只待宰的羔羊,而后继续要求道:
“女的,也报一下名字。”
这次人群中的嘈杂声音更大了,有人不解,有人警惕,还有人觉得这只地虎看起来不怎么聪明,大脑发育不良,但同样也有一部分发现了端倪。他在找一个人,并通过这种方式判断那个人是否加入了这场游戏。
但无奈,在地虎的胁迫下,女性参与者互相对视了几眼,陆陆续续将自己的姓名交了上去。
但地虎始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只是走个过场。他注意力都集中在齐夏身上,却又因为陈俊南靠地太近,无法光明正大地去观察这个姑娘的行为。他实在不想再和陈俊南有任何语言上的接触了,他甚至怀疑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阳谋,通过陈俊南诱导他犯规,再让玄武来为他收尸。
地虎百无聊赖地听着,直到轮到齐夏,一颗没精打采的虎头才精神起来,连毛发都在钨丝灯泡的光线下亮地扎眼。
齐夏一直都在留意地虎的动作,当他的目光撞来时,齐夏立即抬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在两三秒钟的寂静中,地虎听到齐夏说道:
“李茗。”
“李明?”地虎重复了一遍,带着狐疑的神情上下打量了一番齐夏,“这听起来不像个女的会叫的名字。”
“是吗?”齐夏模棱两可的说道,“那你觉得我应该叫什么?”
地虎哑口无言了一下。他总不能说,我觉得比起李明,齐夏更姑娘一点。
“没事了,你就叫这个吧。”地虎有气无力地挥了一下手,转身回到了场地中央,在两个木质箱子里翻动了一会,才拿出几叠巴掌大小的木片,按照上面涂有的颜料分成了四堆,分别为红、黄、蓝、绿。
“介绍一下游戏规则。”地虎说,“很简单,我会把这些木质卡片混合,投入箱子中,你们随机抽取,这就是你们的身份卡片。”
“相同颜色的视为一队。不限手段,不限方式,游戏结束后,存活人数最多的队伍为获胜者,可以获得其他队伍死亡人数五倍的「道」。”
“但前提是,来取「道」的人,手中必须要有其他队伍的身份卡。只有杀死对方才能夺取对方的身份卡,否则即为违规。”
地虎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戏谑的笑容,“你看,这些「道」,是由获胜的队伍自由分配的。也就是说,”地虎放轻了声音,“厮杀到最后,只剩一个人的情况,就是利益最大化的状态。”
陈俊南又举起了手。
“问!”
“队友怎么相认?我们可以把身份卡的颜色展示给对方?”
“不可以。”地虎一口回绝,“不能直接透露身份卡相关信息,算违规。”
“那就是可以间接了?”
地虎忽然笑了一下,“可以。”他说,“但我建议你不要这样去做。”
“为什么?”
“因为欺诈。”齐夏说道,她没有避开地虎如影随形的目光,反而目光炯炯地对视回去,无言的交锋在两个人之间蔓延,顷刻之后,地虎率先移开了视线。
“你继续说。”地虎说道。
“封闭的空间,临时组合的队伍,信任危机,猜疑链,利益链,随便一条都在拷问人性。”齐夏说道,“我想知道,你这样算违规吗?明明是虎类游戏,却综合了这么多特质,是你的上司给你的特权?”
地虎耸了耸肩,“特权?不是给我的,是针对某个特定的人的,量身定制,童叟无欺。”
“可如果那个人不想参与你的游戏,你们的心思不就白费了吗?”齐夏轻声说道。
“怎么会呢。”地虎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我的上司告诉我,他已经来了。”
齐夏审视了地虎片刻,忽然直视着他的眼睛,开口道:“你和你的上司,其实并不能确定那个人的身份,是吧?”
地虎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是的,但这没有任何妨碍。只要我将参与这场游戏的人全部杀死,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你看起来很有信心。”
“我只是对人性很有信心。”
齐夏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和地虎纠缠,她接着问道,“那么游戏结束的条件呢?”
“明日辰时之前,或者其余三支队伍参与者全部阵亡,或者全体参与者阵亡。”地虎回答,他顿了顿,又假情假意地补充了一句,“很贴心对吧?很多个可以结束这个游戏的选项,只要你们够疯。”
齐夏没有搭理地虎,她走向场地中央,踢了一下破破烂烂的木箱,里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显然已经装满了所谓的身份卡片。
“别废话了,开始吧。”
笑意在地虎的脸上不断扩大,他带着略显癫狂的神态看看齐夏,又看看众人。
“希望再见面时,我能看到你死不瞑目的尸体。”他对着陈俊南说道,“那会让我比见到那个人的尸体更为满足。”
陈俊南哼哼了两声,地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可乔家劲听清楚了。
陈俊南说,是啊,我也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在这个地方和这只狗腿子达成共识。
抽取卡片的过程自然不必多说,每个人都带着或严肃或惊疑不定的神情,摸走了属于自己的催命符。
地虎贴心地为参与者打开了前往游戏场地的通道,那是一处由地下通道连接的废旧化工厂,想必凶器和利器应有尽有。
“祝你们好运。”地虎对最后进入的三人说道,“尽管你们三个,我一个都不想要你们活。”
“那可由不得你了。”齐夏说道。
“难道这次还能由得你吗?”地虎放缓了声音,俯身在齐夏耳边说道。
在那个瞬间,齐夏忽然捕捉到了那丝转瞬即逝的熟悉感,携带着他司空见惯的、来自上位者的压迫。
由于抽取卡片的顺序不同,宋明辉暂时没能和三个人汇合。
齐夏,乔家劲和陈俊南三人在进入场地后,就近上了一座废弃厂房的四楼。
这间废旧化工厂的占地面积极大,放眼望去尽是倒塌的座座厂房与裸露的反应罐体,暗示着这场大型虎类游戏的残忍结局。
“失策啊老齐。”陈俊南将胳膊支在一排生锈的栏杆上,眼睛透过玻璃观察着时不时经过的参与者,判断着他们所处位置的攻守之势,“早知道就把瑶姐喊上了,好歹能把咱仨分一组去。咱们仨不会这么倒霉,每个人牌子颜色都不一样吧?”
齐夏抓着栏杆,看着那些神色慌张的参与者们,她比陈俊南矮了一截子,在同样的位置上,显得多少有些费力。
陈俊南内心挣扎了片刻,心一横,连询问都省去了,直接将齐夏拦腰抱起,放在了四楼半的平台上。
“这里视野比较好,也比较隐蔽,万一有什么人动你的心思,我们比较好出手。”
陈俊南说,眼睛不敢看向齐夏,只一昧寻找着那些躲避起来的老手,将他们划到警戒的红线之内。
“你哪一派的啊老乔。”为了掩饰那些欲盖弥彰的心思,陈俊南假意问道。
“我?”乔家劲挠了挠后脑勺,抬眼看了眼窗外的天空,笑了笑,说道,“我是外面天空的颜色。”
“外面?”陈俊南怔了一下,“哪个外面?”他指了指窗外,“这个外面?还是……我们老家的天空?”
“老家。”
陈俊南夸张地叹了口气,整个身体都向后仰靠在吱呀作响的护栏上,“完了啊老乔,我是这鬼地方的天空。”
“小心点,这护栏不稳。”齐夏对陈俊南说道,没有提及自己身份卡的颜色。
“你呢老齐?”
齐夏摇了摇头,“没必要知道了,我和你们都不一样,我想……”他在开口前又将话吞了回去,只是半蹲起身子,扒在窗户上向外看,“这次你们不要跟着我身边了,在厮杀正式开始之前,会有相对较长的一个平静期。要记住,游戏开始的标志不是第一次杀人的时间,而是第一具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齐夏顿了顿,伸手打断陈俊南妄图反驳他的话,“先听我说。拳头,你可以趁这个机会去联络你的手下,这是一个试出每个人底牌和忠心的机会。我的建议是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但你肯定做不到这点,那么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把我说的全部都告诉他们,并告诉他们,你会尽可能保证所有人存活。如此,会出现三种反应。第一种,是对你的话深信不疑。这类人,你可以尽力去保护和任用他们,但不要掉以轻心;第二种,是质疑自己如何能存活下去的人,这是我们的有生力量,让他们来这里找我,这是我们的底牌;第三种,是生出异心的人,这是一把双刃剑,能杀掉别人,也能刺伤我们自己。如果是别人,我会建议他们利用起这只充满怀疑和反叛意志的队伍,这将是我们最大的杀器。但是拳头,我不能让你去冒险,我要求你放弃他们,保证自己的安全。”
乔家劲默默记着齐夏的话,总觉得如此详尽的安排,并非一种良好的预兆。
“我不太喜欢你这个时候说话的语气。”乔家劲说,“听起来像在安排遗言,我会去照做,做完我还要回来找你。让女孩子死在我背后,我做不到。”
“确实有点。”齐夏笑了笑,随即改口说道,“是我的问题,我的叙述方式不对,我们怎么会输呢,不该用这种语气。还有拳头,记得吗,我并不是女孩,只是暂时被困在这具身体里。”
“向北仔可不这么觉得。”
齐夏愣了一下,“什么?”
“没什么,你问他吧。”乔家劲说道,无视陈俊南方向飘来刀子一般的眼神,掰开陈俊南捂着他嘴巴的胳膊,将上衣脱掉,系在自己腰间,在离开前最后回了一次头,“你们在这里等我,等我处理好那些马仔,就来找你们。”
齐夏和陈俊南望着乔家劲离开的背影,默默无言了一会。
“行吧。”齐夏听到陈俊南开口了,他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面倒映着从陌生到熟悉的自己,如此割裂,像黄粱一梦终于迎来了尽头,“你对我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tbc.
Chapter Text
*齐非典型性转……大概也算典型性转,只是换了个壳子,芯子没变
*存在私设
*存在一系列我流理解和捏造,开始的时间线为齐夏不幸者时期
齐夏假装思考了一会,然后摇摇头:“遗言?不,没那么夸张。出去转转吧,如果我所料不错,从现在到游戏正式开始,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去搜集情报吧,这应该是你最擅长的部分吧?”
“自然,小爷声名在外,沾不得一点水分。”陈俊南点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他紧盯着齐夏的眼睛,说道,“但是老齐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去?在这种危机中,你还有不得不独自行动的理由?”
“算是吧。”齐夏看了眼地面,随意地坐了下来,她撑着下巴,歪头看向陈俊南,“记得吗?现在是一段平和的缓冲期,而且我要在这里接应乔家劲打发过来的人,总不能让他们觉得上当受骗。我们又不是骗子团伙。”
齐夏所处的位置在四楼半,陈俊南需要抬头才能与她对视,于是撕开的半片阳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在宁静蔓延的片刻,齐夏的发丝在不知何处而来的腥风下,在温柔缱绻中擦过陈俊南的脸侧,恍惚间竟如那个令人沉溺的梦境,他们在岁月静好的时空相遇,还来得及谈论那些风月和山峦。
“知道了。”陈俊南说,“不要冒险,我不会走太远,很快就回来。”
他知道齐夏的话永远只是冰山一角,你看到了崭露出的那侧峰峦,就以为自己探知了全貌。
他吃过几次亏,上过几次当,却在幡然醒悟的如今,依旧只能闭口不言,让自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你只能看到她让你看到的风景,那些险象环生潜伏在海水和皮肉之下,不动声色,虎视眈眈。
在这些无能为力中,最让你无言以对既而破口大骂的环节是,你清楚这些都是齐夏铺下的路,而你最大的帮助就是不去干涉。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地游开,让它们来接近齐夏。
“你果然信守承诺。”齐夏保持着陈俊南离开时的姿势,手掌撑着下巴,眼睛看向窗外,漫不经心地对来者开口,视线停留在陈俊南离开的方向。
那人耸耸肩,没有开口,而是又走近了两步,抱起双臂,侧着脑袋琢磨着齐夏。
“干嘛?”
“没什么。”那人放下了手臂,探究的目光却从未齐夏身上离开,“只是感觉你适应的好像还不错,不如就这样下去如何?说不定还能讨那两位的欢心。”
齐夏皱了皱眉头,终于舍得将视线收回,投注到来者身上,“有这个必要吗?”他问道,“白虎,我不论什么样子都很讨那两个的嫌,何必再卑躬屈膝,扮出一副好看的样子来讨好他们。”
白虎没有再说话,只是从衣袖中摸出了一副卷轴,递给了齐夏。
“我只是觉得这样,你能少吃一点苦头,你那副傲地不得了的派头,早晚会害死你。”
“奇怪,我明明只是按照规则行事,怎么就碍着他们的眼了?”
“明知故问。”白虎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身为神兽,我却帮你暗度陈仓,让上面的人知道了,我不得好死。你最好没有骗我。”
齐夏缓缓摊开卷轴,拿在手里扫了几眼,似乎在确认着什么。随之,她手臂一展,将卷轴撕成了碎片,扔在了杂物堆成的篝火堆上。
接着她手臂一撑,从四楼半跳了下来,用口袋中摸出的打火机点燃了杂物堆。
齐夏注视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脸颊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纷飞的纸张在火焰的舔舐下化为灰烬,白虎听到她那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你觉得对他们言听计从,自己就能得到好死吗?”
“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白虎沉声说道,“提前说好,一旦我自身难保,我会第一时间出卖你,我们两个必须活一个。”
“知道了。”齐夏略显不耐地说道,“这不是我们一早就定好的吗?你就不能说些我不知道的吗?”
白虎笑了笑,走近了两步,故意低头俯身看向齐夏,略带戏谑地开口:“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的,我不能知道。”
“所以我们这个轮回的合作到此为止了,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快走吧,别让其他人看见。”
“别这么无情,说得就像我们的会面多么见不得人一样,你那相好的不是已经离开了吗?”白虎直起了身子,“我有预感,你还会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们可能还会见面。”
“最好还是不要了。”
白虎摇了摇头,“人虽然变可爱了,性格还是一样不讨喜。”他走出了几米,忽然又想到什么一般停下了脚步,“对了,和你一起敲钟的那个女孩,她也在这场游戏里。”
齐夏的视线从篝火上移开,望向他,眉间微蹙:“什么?”
白虎转过身,认真地看着齐夏,“你连「灵视」都忘记了,也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现在更是频繁地失忆,保存记忆容易疯癫不假,不断失忆就未必是条康庄大道。这样的你能走多远呢?”
“能走多远就走多远。”齐夏没有在意白虎的话,只是肯定地说道,“直到我彻底疯了,或者彻底泯灭。”
白虎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你清楚那个「或者」,是不可能发生的。”
齐夏没有搭茬,只是又将视线放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远处零星出没的参与者,手指不自觉地敲上了窗沿,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不更好?那样我就只剩下一条路了,我必须要赢,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半晌后,她说。
白虎轻笑一声,“代价。”他念叨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希望你全部能想起来后,还能这么觉得。”
白虎在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巨大落地窗前单薄而倔强的身影,血红色的日光勾勒出她的轮廓,就像描摹散落在血泊中的花朵。
他鬼使神差,有意无意地说:
“那个叫文巧云的,形势不太妙,可能就在这两天了。做好准备吧,下一个说不定就是你。”
“那是谁?”齐夏头也不回地问道。
白虎沉默了几秒,叹了一口日暮穷途的气,彻底转身离开了。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只知道此刻的齐夏正如日当天,跃动的火苗在她的眼中燃烧,一无所知的模样和十几年前一样。
他怀抱着不知所踪的希望,执念犹如荆棘加身,在遍体鳞伤之际,要去走一条一往无前的路。
打发走第二波人后,齐夏踩灭了篝火。他再度将视线投向那干涸了各种污垢的落地窗,发黄的玻璃映衬着血色的天空,他明明只在这个鬼地方待了五六天,恍然间却像熬过了一生。
齐夏这次没有去看那些零零散散的参与者,也没有在意被他安插出去的棋子会走向何方。他看着玻璃中自己的影子,伸出一半的手不知欲触碰何物。
他与自己僵持了片刻,最终收回了手臂,在起念动心与神摇意夺刹那,他停顿片刻,不自觉摸了一下绑脑后的发辫。
“并不适应。”他垂下眼睛,听到自己低声说道。
所幸他动荡的心念被一声划破天际的“老齐”打断了,他抬头看向玻璃窗中陈俊南遥遥而来的身影,说不清内心破土而出的情绪会害得什么人不得好死。
他一直不怎么喜欢太过强烈的情绪,欣喜也罢,悲痛也好,这些情绪都用鲜红的笔迹将自己明码标价,都要他日后一一偿还。
还是悲伤更好一些,像一条贯穿身体却不致命的伤口,疼痛在其中汩汩流动,不断提醒着他还未至穷途陌路。浑浑噩噩的人不会感觉到痛,没有极致的欣喜就不会迎来寸断的肝肠。
这种错位的安心感令人贪恋,他时常觉得这是他唯一能把握控住的东西。
但陈俊南这个人,简直就是齐夏秉持信念的反面案例,还是最典型的那种,每次上课都会被老师单拎出来三令五申,然后再接再厉,不知悔改。
他鲜活,真实,极度自我,任性洒脱,鲜明到与一切世俗之物都格格不入,看起来受不得任何约束,却总是在令人困惑的地方格外执拗。就像这个鬼地方拔地而起的第二项铁则,势必要出现在齐夏身边,代替掉他错乱的安全感,让它成为一个具体的人,一种具体而正面的感受。
“妹妹,神啊鬼啊的都谈完了?”齐夏看到陈俊南的倒映在玻璃窗中的身影不断靠近,他听到陈俊南口中那不着调且换着花样不重复的称呼,他不愿承认犹如脉搏一般一下一下跃动着的是释然和满足,他将这些通通归功于对陈俊南平安归来的喜悦,不掺杂一丝一毫的个人情绪。
他的情绪毫无价值,对他要做的事意义全无。
他近乎偏执地深化着这个概念,既不敢踏出感性限定的范围,又不敢让理性去接管陈俊南相关的一切。
否则,在某个蠢蠢欲动的时刻,当过分的理智战胜了他残存的人欲,他会成为亲手将陈俊南推向地狱的刽子手。
利用。
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让一个在世间无牵无挂的人为他赴汤蹈火?
尽管齐夏对此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也不甚相信和了解所谓“好感”和“喜欢”的力量,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敢于肯定,只要他开口,陈俊南接下来的千百次赴死都会心甘情愿,甚至甘极如饴。
“差不多吧。”她转身看向陈俊南,抬起手臂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你那边呢?”
“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还不如和你待在一起,那样我还更安心一些。”陈俊南走过来,靠在齐夏身边的栏杆上,视线在齐夏略显凌乱的发丝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紧接着就被她按揉肩膀的动作吸引了目光,“怎么了,受伤了?”
“没有。”齐夏放下手,直视着陈俊南的眼睛,“别那么说,你肯信任我就是最大的帮助了,我尤其喜欢你离开前什么都没问的那个表现。”
“这话听起来可一点都不让人高兴。”陈俊南低头研究着自己的手掌,似乎几十年未变的掌纹在此刻格外引人注目,“那恰巧是我最厌恶的部分,感觉起来就像放任你去寻死。”
这才哪到哪啊。齐夏想,这还没到寻死的时候呢。
但这次他不敢实话实说了。
“好了,说点有用的吧。”齐夏将话题引开,“你的‘没什么价值’在我看来向来价值不菲,你应该把参与者的整体水平摸清楚了,而自发组成的几个团队和他们的据点你也知道了,让我猜猜,你还有点意外收获,但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
“哎呦我的好妹妹!”陈俊南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了,他有点不乐意地大呼小叫起来,“你都说完了我说什么啊?”
他半真半假地埋怨道。
“你还剩个「意外之喜」呢。”齐夏忍不住笑道。
陈俊南闻言正了正脸色,他侧头看向齐夏,显得异常认真,“我说实话,我真的不太想告诉你。”他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这场游戏本就不是在什么正常规则下进行的,谁知道那只花皮虎还会怎么折腾我们。我不想你去冒这个险。”
“说不定冒险的人是你呢。”
“真是这样就好了,我就是给你干这个的。”陈俊南叹了口气,“这么合格的打手你去哪里找,丢了我还有谁能为你死去活来的。别提老乔,老乔不算。”
“可是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已经知道了。”齐夏话锋一转,不欲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看着陈俊南不自觉瞪大的眼睛,齐夏笑了笑,忍住去摸一摸那个困惑的脑袋的欲望,继续说道:“几个号称跟着乔爷做事的人刚刚来过,他们说参与者中流传着这个游戏的隐藏任务,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不要了。”陈俊南垂头丧气地说道,“给我留点发挥空间吧。”他深吸了口气,自然无比地伸手抹掉粘在齐妹妹发丝上的一缕血迹,才沉声道,“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消息,在我们这些参与游戏的人中,有一个人的身份卡是空白的。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好运极了还是倒霉透顶,他可以加入任何一支队伍,也可以被全体参与者追杀,因为他是「隐藏任务」,所以很可能有很多人想孤注一掷,用他的身份卡来换一笔暴富。”
齐夏点点头:“这不高明,这个信息就是从地虎那里传出来的吧?”
“八成是。”陈俊南早已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态,正儿八经的样子显得格外靠谱,“在回来的路上,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每个人都眼神都神经兮兮,被害妄想一样看着靠近的每个人。我想,参与者内部的氛围已经变了,自相残杀已经开始了。”
“必然的。”齐夏淡然地说道,“比我想象的还要慢一点。再说说那个隐藏任务吧。”齐夏转身,紧盯着陈俊南的眼睛,“我想让你拿到那个任务的奖励,那必定是一笔不菲的酬劳。地虎肯将这个消息散播出来,就一定要拿出相应的奖励来驱使参与者行动。一旦他们开始互相猜疑,猜测隐藏任务究竟是谁,下一刻又会落在谁手里,伤亡率就会高居不下,这对地虎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齐夏继续说道:“为了实行最后的计划,我们需要一笔钱来招兵买马,这个游戏最后一个任务就是赚钱。”
“陈俊南。”齐夏叫了一声陈俊南的名字,语气强硬了些许,陈俊南下意识“哎”了一声,继续乖乖听着。
“我要你拿下这个任务,这个任务只能是你的。”
“太霸道了。”陈俊南点评道,“但我喜欢。”他捋了一把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接着干劲十足地问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吧?我们去哪里埋伏他?”
“是。”齐夏移开了目光,“非常清楚。”
“那……”不知为何,陈俊南迟疑了一下,他似乎察觉了到某个被他一直忽略,却存在感极强的异常现象,他的大脑一边保持着与齐夏的同频对话,一边剥离着那些经过层层伪装的蛛丝马迹,“那按照你的说法,在游戏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再去杀人放火最安全了,那我们现在要去做些什么?”
“不,我们等不到最后了,地虎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
此刻犹疑的阈值已经抵达了顶峰,不祥的预感在陈俊南心底腾空而起,“你等等。”他近乎脱口而出地喊道,那些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串连成线,真相的降临从未如此冷酷而清晰。
可四面八方响起的广播与所有骤然亮起的显示屏不肯给他悔过的机会,那些搁置在犄角旮旯的电子屏幕,散落在四处的对讲机,和不知隐藏在何处的音响,共同显示播报并不断刷新着同一条讯息:
「隐藏任务」开启:
第一位参与者确认了「无名者」的身份并成功上报,隐藏任务正式发布:
「通缉令」
追杀李茗,得手者赏道三千两。
现在看看谁才是那个肝肠寸断的人。
Chapter Text
*齐非典型性转……大概也算典型性转,只是换了个壳子,芯子没变
*存在私设
*存在一系列我流理解和捏造,开始的时间线为齐夏不幸者时期
一个人脸上的表情究竟能瞬息万变到什么程度?
饶是胆大妄为一意孤行到不顾别人死活如齐夏,在看到陈俊南在顷刻之间,由惊疑不定转为怒火中烧的莫测神情后,也感到了那么一丝半缕的心虚。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及说些什么,就被性情大变的陈俊南一把捉住了手腕,半拉半扯地夺路狂奔。
在被拽走之前齐夏瞥了一眼窗外,零零星星的参与者正向这栋楼下汇聚。距离太远,齐夏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能从身形动作判断出这些人犹豫不决的心理。
他们大概是一路跟踪陈俊南过来的,但初始目的,已经在他们心底烟消云散了。
一纸通缉令,就像科里奥利效应下形成的海上漩涡,由一条铁板钉钉的准则酿造而成的局面,于是再也没有人会去质疑涡流出现的原因。所有人的心思都会被它吸引,残杀进而变得自然流畅。
这些念头在齐夏脑海中不过转了一瞬,她摇头丢掉这些一次性的理论,在自己逐渐加重的喘息中,偏头去观察陈俊南的神情。
陈俊南显然受到的刺激不轻,一向嬉皮笑脸的他此时生硬着一张脸,咯吱作响的牙缝里像是嚼着齐夏的骨头。
他闷头赶路,抬腿踹翻每一道挡路的大门,只在飞溅的碎屑中抬手护住齐夏,始终绷着脸不看她一眼,浑身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愤郁。
人在极端情绪和危机胁迫之下,到底没什么心思去在意细节。齐夏被陈俊南攥地手腕生疼,用力也抽不出来,力气和体能的差异在这一刻凸显出来,齐夏再一次体会到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倒不是说之前他就没身体力行地体验过,只是这次在她身上,尤为明显。
齐夏这才后知后觉,陈俊南在她面前,一直在有意收敛力道,甚至刻意让自己显得没什么威胁性,来让她安心。
或者说,让她放下那些过度的警惕心。
出发点是好的,正义的绅士的有距离感的且彬彬有礼的。于是世界意志秉持善有善报的定理,捏造了一个对于陈俊南来说,相对便利的结局。
那就是在进退两难之际,在齐夏给出的两条利人害己的死路之中,他还能掀翻桌子,将始作俑者扛起就跑。
“你这样做真的没什么必要,几天之后我们又不是不会死。”齐夏听到了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拼着急性肋间疼痛的风险,她发出了忠告,但她的警号被那个人理所应当地忽视了。甚至,攥住她手腕的力道还大了几分,作为一种无声而蛮横的抵抗。
直到他们逃离栖身的这间废旧厂房,在走投无路之下闯入另一个工业园区。在一个转角处,陈俊南在急停之下,一个矮身将齐夏揽入怀中,以一个保护性的姿态,让两个共同躲入了角落中一个废弃的大型配电箱中。
这里是视线的死角,追杀而来的人并不会一眼就注意到这错综复杂的角落。陈俊南探出上半身判断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他们才在亡命之途中短暂地停歇下来,得以喘息。
齐夏伸手按住胸膛,碰碰直跳的心脏让她难以呼吸。这段距离她实在不算花力气的那个,都是陈俊南在拉着她的命去跑。但即便如此,她的体力到底存在极限,在剧烈的喘息声中,她听到了自己心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响。
她咽下口中铁锈般的腥味,伸手不知扶住了什么东西,喘息了半晌后,才假情假意地慢慢开口:
“刚刚你想去哪里?顶楼?摔死还有点疼的吧,能不能换个方式。”
陈俊南有一时半刻没有吭声,齐夏以为他是在判断追杀者的位置,于是体贴地一同沉默着,直到陈俊南无意识般缓缓收紧了环在她腰间手臂,低哑着声音俯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齐夏终于平复了呼吸,她不动声色,伸手推了推陈俊南明显用力失控的手臂,当然无济于事,于是她吸了口气,继续问道,“哪句话?”
“你丫的别给我装傻充愣,你清楚我在问什么。”
“不清楚。”
有那么一瞬间,齐夏感受到了身后之人瞬间暴起的情绪,那“恨其不争”的怒火却又在非人的意志力下被生生压下。
她几乎觉得陈俊南一个情绪失控都能掐死自己了,却还在这里跟她斤斤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于是她只能叹口气,续上一段被陈俊南掐在喉咙中的呼吸,开口道:
“你已经很明白我的意思了,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好,老齐。”陈俊南在她身后点头,散开的长发蹭在她的肩胛和脖颈处,酥酥麻麻的,有点痒。
“你愿意面对,你杀伐果断,那你给小爷打个样儿。”陈俊南语气轻快,张口却尽显血雨腥风,“就现在,就这里,我兜里有把刀,拿出来,给小爷个痛快,小爷就认怂。以后不论你想怎么死,小爷都满足你,小爷要是眼睛眨巴一下,这辈子就跟你姓齐。”
齐夏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
“我杀你干什么,你兜里又没身份卡,你的命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陈俊南险些被气笑了,他张开了嘴,看似要发表什么齐夏不知道的真知灼见,但远处遥遥而来的吵嚷声,让他把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死在对方手里是一回事,死在其他参与者手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虽然此刻矛盾重重,恨不得敲敲对方脑袋让他听自己说话,但划不来的买卖,他们一向不做。
直到那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远离,齐夏耐心等待了几秒,才低声说道:
“这次来的人不少。”
陈俊南没有立即搭话,他的思绪还停留刚刚千钧一发的刹那。他们的位置并不隐蔽,只是各色的电线绕成一团,仔细观察才能分辨出他和齐夏的衣角。
所以他们只得尽可能地往配电箱中蜷缩着身子,齐夏就在他的怀中,安分守己,一动不动。只有呼吸连带着咚咚的心跳,隔着那具陌生而柔软的骨骼和皮肉,从臂弯胸前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脉搏中鼓动,在一拍紧上一拍的生物节律中,代替了他的呼吸和心跳。
此刻的齐夏不再与他身量相当,骨头和皮肉都缩小到三分之二,肩胛骨硌在他的肩窝处,连疼痛都比以往更加分明。
更不要说那些莫测的心绪,和那些千回百转后依旧横亘在喉咙的有口难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想都别想。”
陈俊南沉声威胁道。
他们两个亡命之徒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东躲西藏,准确地说,是陈俊南绑架着齐夏,一路跌跌撞撞地四处逃亡。那是陈俊南第一次体会到四面楚歌究竟是何等惨烈的形容。
“哎。”
在陈俊南停下大口喘息的间隙,齐夏颇为生疏地捋了一把被汗水和尘土黏在侧脸的头发,她真情实意地叹了口气,低头注视着扶着膝盖,张嘴直喘的陈俊南,环抱双臂,用事不关己的态度凉丝丝地开口:
“你看,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做,就不必像现在这么辛苦了。就一下子,说不定连疼痛都没有。我都没有意见,这对你来说很难吗?”
陈俊南闻言立即抬头搭上齐夏的视线,汗液渗进了他的眼睛,让那些殚精竭虑的红血丝越发鲜艳,“我也说过了。”他语气不善,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你先杀一个给我看看,然后我会证明,我的铁石心肠在你身上同样适用。”
“你会吗?”齐夏偏头看向陈俊南紧缩了一下的眼球,“我怀疑你话语的真实性,我怀疑在我无数次证明给你看后,你依旧会抱残守缺,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继续遵循着那套陈腐的条条框框,了却你这心慈手软的余生。”
在齐夏略显戏谑的平铺直叙中,陈俊南原本紧张的神情反而慢慢放松了。他仿佛想到什么一样,索性席地而坐,然后抬起下颌冲齐夏轻蔑地笑了一下:“心慈手软?我?”
齐夏看了他一眼,移开了视线,也没有吭声。
“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也大概明白点我不能下手的理由。”陈俊南在心底掂量着这话的轻重,暗叹一声,将原本的遣词造句回炉重造,最终洗成了清清白白的干净样子,“而你和我一样,根本没办法对身边亲近的人动手。”
直到缓过来气,陈俊南才直起身,向齐夏伸出了手,“所以走吧,歇够了吗?你现在不需要想那么多了,接下来我们将一直逃亡,直到黎明降临。”
逃亡的苦不堪言自然不必多言,在无数个艰难时刻,陈俊南都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自从前面那次他与齐夏既不掏心也不掏肺,不针砭时弊也不畅谈风花雪月的谈话之后,齐夏就再没说过要他杀了自己这类令人窒息的话。
她只是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一步不落地跟着陈俊南身边,不再抗拒陈俊南递过来的手掌,也不在危机之刻继续挣扎。
甚至在偶遇为他们开路为他们挡刀断路的乔家劲时,也没有多说点什么,只是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乔家劲离去的方向,张了张嘴又再度闭上,缄口不言的姿态像极了高坐明镜台的神佛,以一双不见悲欢的眸子,注视着万物的离合。
但即便有乔家劲的帮助,那也是一场苦战。
陈俊南不知替过了多少砸向齐夏的刀枪棍棒,也不知被多少仗义之人伸以援手,直到他们突围那刻,他才知道尸横遍野并非一个简单的形容。
他们在踉跄中找到了一个落脚之处,陈俊南将背上的齐夏放下,随即在这草屋中四处翻动着,试图找到一星半点的布条和清水,来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齐夏坐在原地,将被鲜血浸湿的裤腿挽起,血痕混着泥土糊满了整个小腿,根本找不出伤口的位置,细看下去只觉触目惊心。
“别找了。”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颤抖,但显然,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这点,“那有根木头,用烧的。”
陈俊南皱了皱眉头,他也注意到了齐夏的情况,明白她的伤势严重到了没时间拖延的地步。
“如果我用「替罪」……”他试探性地开口,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
“别开玩笑了。”齐夏没什么情绪地说道,“那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来的痛快。我本来就走不了了,再加上一个一瘸一拐的陈俊南,我们还能逃的哪里去?”
陈俊南明白齐夏的话不无道理,他只得闷不吭声捡起了那截断掉的横梁,掏出打火机,在一声隐忍的闷哼中,干脆利落地帮齐夏处理好了伤口。
他抬头,额头全是细密的冷汗。他苍白着嘴唇,冲着齐夏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手上动作也不停,将翻卷的皮肉包裹在自己撕下的衬衣之中,“「替伤」不行,「替疼」总可以了吧?”
齐夏无言地看了他一会,既而低下了头,半张面孔都隐藏在凌乱的发丝里,看不清表情也看不清面容。
半晌,陈俊南才听到齐夏细微的低语:“你什么时候有三个回响了?这次我们扯平了,陈俊南,下次我们不要互相耍这种心眼了,很没劲。”
陈俊南在不明所以中呆滞了一会,直到齐夏摸向了自己的衣袋,掏出了一小袋透明液体,随即撕开,刺激性的味道冲入陈俊南鼻腔,他才后知后觉。
酒精。齐夏偷藏了可以用作消毒用的烈酒,却蛊惑他用碳火焚烧自己的皮肉。
陈俊南无话可说。
齐夏在陈俊南来不及做出反应之际,拉开他的手臂,一口气将酒精浇到在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之上。
在陈俊南嘶嘶的吸气声中,齐夏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却在发力之际被痛到龇牙咧嘴的陈俊南一把攥住手腕。她疑惑地看向陈俊南,却发现这人的脸有些发红,不知是痛的,还是已经发起了烧。
“老齐你注意一点行不行啊!”陈俊南哭丧着一张脸,像是疼的,“我的小祖宗,好妹妹,你现在是个姑娘家家的,能不能别跟我们一样,动不动就撕衣服扯领子的。”
齐夏怔愣了一下,着实没想到这一点,他只能说道:“没关系,我不在意,你知道我其实并不是……”
“我在意。”
这下齐夏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她早就知道陈俊南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也有一整本《陈俊南发癫手册》来应对。可这个轮回的陈俊南频频举杯敬酒,方式诡异到令人难以琢磨,平时的应对策略通通失效,她只得在沉默中投降,顺势摸向了陈俊南的小腹,觉得那里的衣物相对干净一些,更不容易感染。
哪知这个动作反而惹起了某人的应激反应,他用未受伤的手掌撑着地面,仓皇失措地在地面上挪蹭了两步,嘴里连连喊着别过来,看得齐夏直皱眉头。
“过来。”齐夏用命令式的口吻说道,她紧盯着陈俊南,“不然我就过去。”
陈俊南认了命,于是屏住呼吸任凭齐夏靠近,在他的腰腹间动手动脚,嘴里不知念念叨叨着什么,僵硬着身体不敢移动分毫。
齐夏模模糊糊听了两句,大抵是无痴无嗔,无欲无求之类的,她摇了摇头,觉得陈俊南大概是累糊涂了,神游天际的伤员总该得到些优待,于是在包扎完伤口后,又将一小袋清水硬灌到了伤员嘴里。
伤员喝了水,干裂的嘴唇总算得到了些缓解,他哼哼唧唧了两声,抱怨齐夏有好东西东来不用在自己身上,又问她哪里得到这种资源。
齐夏淡淡着表情不想回答,只随口说和别人交换的,然后抱着膝盖坐到陈俊南旁边,视线垂落在他的伤口上,黯然的神情让陈俊南疲惫的心脏再度紧绷起来。
“别这样。”他说,强打着精神看向天空逐渐西斜的太阳,“这都是我自愿的,你并不亏欠我什么。而且你看,我还是没有保护好你,是我这保镖不够称职。”
“但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齐夏喃喃着,侧着脸去观察陈俊南的状态,“所以我最后请求你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征求你的意见。”
陈俊南故作大度地喟叹了一声,随后一挥手,潇洒道:“那也行啊。嗯……这样吧,这次小爷我不为难你了,换个条件,叫我一声陈哥哥,我就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现在无话可说的人变成了齐夏。
她简直不想再搭理这个不着调的人了,在生死之际还能开得出这种玩笑,还能将生死置之度外,还能高谈阔论着他擅自定下的道义,和他逻辑全无的人生信条。但齐夏想想就知道,这个人的执拗与自己一般无二,恣意妄为和一意孤行也和她难辨难分,他有着闪闪发光的眸子,他有着无所畏惧的洒然,他……他无拘无束到令人望而生畏,继而动魄惊心。
齐夏后知后觉地如此想到。
“叫一声嘛,2022年的我本来就比你大,你叫我一声哥哥不吃亏。”陈俊南还在那里掰着手指头计算着年岁,哪知这些年年岁岁都被齐夏看在眼里,于是情不知何起,亦不知在何处落地生根。
“好了。”齐夏扯开了话题,撑着陈俊南的膝盖站直了身体,又握住陈俊南未曾受伤的手臂将他扶起,两个五劳七伤的人互相搀扶着向门外走去,走往他们既定的轮回之路去。
在离开前,齐夏回头看了一眼这间短暂的庇佑所,弯腰捡起了一段燃烬的炭火,在木门石柱上刻下了一个十字标记。
“怎么了妹妹?”陈俊南看了一眼那个碳黑色的标记,随口问道,“你改信基督了?”
“不。”齐夏在十字的南北方向各加了两个箭头,“这是给别人留的信号,他可以开始行动了。”
“嗯……”陈俊南低吟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什么难以想起的内容,“给谁留的?那个背叛了耶稣的弟子?”
齐夏拿着木炭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她在标记上划下了最后一笔,在沉思中也没有对陈俊南的话充耳不闻。
“算是吧。”她说道。
在酉时之刻,他们抵达了那座破败的小庙。
在入庙之前,陈俊南犹豫了一下。但比起在夜晚被蝼蚁挖掉眼珠,还是去庙里杀人放火……啊不是,自我防卫更为合适。
比起暴尸荒野,这样还能为老乔多杀几个人,多铺几条路不是?
在路上陈俊南如此劝慰着齐夏,齐夏趴在陈俊南的肩头上,闻言歪头认真想了一会,或者只是让陈俊南觉得她认真思考了。然后偏头看了他一眼,将他落在耳际的头发拨开,拨到脑后,再捋成一绺,松松垮垮地挽了一个结,让它随着陈俊南的动作在齐夏眼前跳跃。然后说道,只要我们别变成被铺的路,随你高兴。
他们在庙前停下,习惯性地防备着周围的环境,以至于对庙内的景象视而不见,以至于当乔家劲的尸体出现在他们面前,鲜血染红了门口的石阶,他们也毫无准备,呆愣在原地,对眼前这副残忍景象预料全无。
乔家劲的双眼大睁着,脖颈歪成一个扭曲的角度,陈俊南与一时半刻前便已死亡的乔家劲对视着,脑内轰鸣不止。
乔家劲注视的方向是他们来时的路,直到死亡的前一刻,他还在担忧他们是否安好。
Chapter Text
*齐非典型性转……大概也算典型性转,只是换了个壳子,芯子没变
*存在私设
*存在一系列我流理解和捏造,开始的时间线为齐夏不幸者时期
死亡是通往极乐世界的康庄大道。
呼吸在此刻变成了一件格外困难的事,陈俊南僵立在原地,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在一起,令他动弹不得,头晕目眩。
在陈俊南难以反应之际,一旁的齐夏拖着那条近乎毫无知觉的伤腿,慢慢挪动到了乔家劲身边。
在乔家劲身边跪坐着的,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年轻面孔上迸溅着干涸的血点,宛如地狱之中爬出的恶鬼,他惨白着一张脸,身形遥遥欲坠,身上血迹斑斑,无神的双目看起来也命不久矣。
他是乔家劲麾下的人马之一,是颇为乖觉而忠心耿耿的那个。在看到人影遥遥的刹那,他脸上的表情瞬间被狰狞的恐惧占据,但当他看清了来者,泪水伴随着恐惧与希冀滚落下来,将他脸上恶鬼一般血痕的冲淡了些许。
“陈爷……齐姐……”他开口,嗓音像是被一把钢锯划过,嘶哑到几乎无法分辨声响。
“慢慢说。”齐夏说道。她在乔家劲身旁跪下,覆上那双至死不肯瞑目的眼睛,低声说了句谁也没听清的话,就像赐予痛苦之中的人一场安眠。她安然的动作与空气中的血腥味儿格格不入,她平和的神态却又与黄昏掺血的色调浑然天成。
年轻的马仔哽咽着,在齐夏安抚的声音中终于泣不成声,颠三倒四地讲述着他们经历——他们的圣战,他们的坚守,他们至死不肯后退的道义和忠贞,以及最后的时刻,那把突如其来捅入乔家劲心脏的钢刃。
直到乔家劲的呼吸彻底停止,这个在上一轮回丢失了全部记忆的年轻人,依旧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那个巨大的创口之上,直到连它都不再涌出鲜血,直到连他自己也因失血过多而视线模糊。
“辛苦了。”在弥留之际他听到了齐夏的声音,它在他耳边恍惚响起,伴随着远处连绵不断的钟声,亦如神佛临世,要带他离开这个惨痛的地狱。
“你们都做的很好,休息吧,接下来交给我。”
齐夏低声说道。
他已经分不清耳边的喃喃低语是谁的声音,男声女声人声六道轮回的千百种声音都在那里低语,于是梵语声声,在绕梁的十日中连绵不绝。他在其中合上了双眼,放任自己栽倒在血泊之中,与乔家劲、他自己以及叛徒的鲜血融为一体。
如果他在临死之前能够看一眼齐夏,他就能看到那平和表情下的丝丝裂痕,一如破庙正中坐落的残损神像,在风剥雨蚀之下,早已面目疮痍,裂痕道道。他只觉得巨大的悲痛与一种他无法言明亦无法感同身受的悲哀同时存在着,这种情绪铺天盖地,却又被强行压抑到眼前这具单薄的躯体上。
而她甚至不像那尊神像一般高大,却要在千百年中抗住时间的侵蚀。
如果他在临死之前还残留着一丝半缕的知觉,他就能感受到陈俊南几乎攥出血痕的拳头,和齐夏异样的沉默。
他就能看到他们将他和乔家劲一干人等的尸体抬入庙内,不至于使他们曝尸荒野,得以受到神明庇佑。
尽管这里的神明早已变幻了模样,谈及则令人作呕。
但他早已魂归故里,于是死后的一切他都无从得知。
齐夏和陈俊南将乔家劲他们的尸首排列整齐,擦净他们脸上的血污,抚上他们无法瞑目的双眼,尽力让他们显得安详而体面。只是衣不蔽体的又岂止是地面上躺着的人。
做完这一切后,陈俊南近乎蹒跚地走向庙门口。他的眼神有些涣散,显然不间断的搏杀和乔家劲的死亡给他带来了难以消磨的疲惫,此刻连仇恨都显得力不从心。
但他还不能放纵自己去搏命,他还有齐夏需要保护。于是他将目光投向地面,挑挑拣拣着可以用来防身或是遮蔽门窗的物品,直到齐夏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若有所感地回头,隔着遍地的血肉狼籍同她遥遥相视。
他在等着齐夏说点什么,尽管他的意识已经开始飘忽了,体力也抵达了极限。
“到此为止吧,陈俊南。”
齐夏的声音不高,却也没什么虚弱的意味,只是恰好维持在一个他能听清的程度,让他在神志不清之际仍能对此做出反应。
“什么?”他慢了半拍才回应道。
“我说到此为止了。”齐夏一直低垂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她的双眼有些泛红,看得陈俊南心里发堵,想要走过去揉揉她的脑袋,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这个地方很坏,但是他不会离开,也不会放弃忤逆她的决定。
但是她接着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吗?”
“你是吗?”极端的疼痛和疲倦好像带走了陈俊南一部分思考能力,他呆呆地回答道。聪明如齐夏在问一条不攻自破的谬论,他不明就里,却耐下心来,来哄一个回到三岁的孩童。
“不是吗?”齐夏反问道,“你心里真的没有一星半点的疑问吗?关于乔家劲死亡的真实原因。”
“我只知道老乔的队伍里出了一个叛徒,而他需要为此付出代价。”陈俊南不想思考,却不能不,所以他只是慢慢地这样说道。
齐夏敷衍地挥了下手,向陈俊南走近了两步,锐利的目光逼视着他让他无路可逃,“那只是表象。更深层面呢?根本原因呢?我为了排除可能叛变的人,我为了保证我的计划畅通无阻,在明确得知威胁存在的情况下,放任自流,不闻不问,甚至推波助澜。我知道以乔家劲的性格,他必定不会放弃任何一人,却还是将这支漏洞百出的队伍交付给他,用暗示,用技巧,用我所知所学的一切来坑害他的性命,就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奏效的布局。”
齐夏停顿了一下,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才缓缓说道,“是我亲手将乔家劲推向死路的,陈俊南,这点连你都无法否认。”
陈俊南无言以对。
“所以你还在等什么?”齐夏继续说道,语气强硬而执拗,她咬着牙齿,不再看向陈俊南,像在对什么人发狠,又像是在压抑着发泄,“来吧,来杀我,了结这个轮回我犯下的一切恶果。又或者,你还没听够,还要我继续陈述那些劣迹斑斑的罪行,直到你肯下手?”
陈俊南却只是看向她,神情怜悯,目光哀痛,让原本气势逼人的齐夏有些茫然无措。
“是啊。”他走向齐夏,越过尸山血海,来道齐夏面前,伸出手轻抚过她的面庞,直视着她的双眼,低声喃语,“你本就罪无可恕。算计亲朋,手刃兄弟,十恶不赦,该当万死。这些我一直都清楚。”他屈起手指擦过齐夏的眼睛,却忽略了自己满手血污,于是一道鲜艳的红痕从齐夏的眼角折开,给姣好却苍白的面孔平添了一抹艳色。
陈俊南为此慌乱了一瞬,手指在衣服乱擦一通,口中连声抱歉,才再次将自己与齐夏额头相抵,语气轻柔,小心翼翼,“可是齐夏,你告诉我,如果你真的是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为什么又要哭呢?”
齐夏在迷惘中猝然抬头,她因困惑而稍稍睁大了眼睛,于是眼泪的砸落更加不近人情,违背主人的意愿,枉顾齐夏的脸面,在陈俊南面前哽咽至泣不成声。
大概是这具身体的副作用,齐夏想。他真的没想哭的,至少不是现在,至少不该在陈俊南面前。
但她遏制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疼到抽搐的心脏带动着她的寸寸神经,让她努力平复心绪的呼吸一次次摔得七零八落,让她断断续续的抽噎最终化为难以自抑的哭声,最终被陈俊南一并敛入怀中。
这大概算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拥抱。齐夏在这个拥抱中,顺势环住了陈俊南的腰背,她喑哑的声音在陈俊南耳边响起,还带着哭腔。她说,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的语序也颠三倒四,看起来思绪混乱不清。
她还说,你马上就会知道我在为什么而道歉。
这些暧昧而纠葛的动作,本该算作情侣间难舍难分的耳鬓厮磨,陈俊南想,他想沉浸其中,他想抹掉齐夏的眼泪,他想告诉齐夏你可以哭,我陪你哭,然后我们继续上路,继续活着,继续挣扎在这轮回之中。
可这些动作在齐夏做来总是颇有深意。与齐夏沾上关系的一切,总是会变成难以挣脱的噩梦,令人心神不宁,令陈俊南像上瘾一般,明知是死路一条,还走得艳阳高照。
所以他早该察觉到口袋一沉这个反馈预示着什么,他早该知道齐夏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有所预谋。也许这场嚎啕大哭是乔家劲的死状带来的意外,却也在齐夏的推动下变成了计划的一环,扣上了陈俊南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怜惜。
齐夏犯规了。
身份卡已经转移到了陈俊南的身上,而齐夏还被他活生生地拥在怀间。
一阵悠扬的钟声连同空间被撕裂的怪响同时从远处和身后传来,陈俊南知道自己最后的底牌也被齐夏撤走了。
「替罪」的回响结束了。
主持公道的玄武出现了。
“你看。”陈俊南在近乎冰冷麻木的状态中,听齐夏如是说道,“你还怎么敢相信我,陈俊南。就连这个时候,我都在算计你。现在你对我心狠手辣的程度,有更清晰的认知了吗?”
她的声音很低,微不可闻,像是在宣判自己的末路。
陈俊南低头看着她,看她通红的眼眶和双颊,看她被自己的血迹染到绯红的眼角,看她发根处缠绕的靛蓝色皮筋,正沿着她的发梢和脊背滑下。
陈俊南还看到了那些她无法言说的计划,她从未把自己当回事的桩桩件件,和她将自己一把推向悬崖的决绝和狠辣。
“不。”陈俊南沙哑地回到,他翻起袖口,用相对干净的里衬擦掉了齐妹妹的眼泪,然后用力抱紧怀中看似强弩之末实则也病骨支离的躯体,感觉就像抱住了冰肌玉骨开凿的一方神像,裂痕密布,少一用力,就会在他的怀中支离破碎。
“大胆!”
玄武空灵而嘶哑的声音已经在背后响起,陈俊南不闻不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他在自己褴褛的衣衫上擦净了手掌上的血迹,在玄武毫无情绪的审判声声中轻托着齐夏的后脑,笑着说道:
“老齐不是我说你,我们三个中,你啊,心最软了。”
“放下武器,享受虐杀!”
巨大的钟鸣声与玄武的最后通牒交叠着响起,震彻在这间庙宇的上空。陈俊南无视齐夏因错愕而睁大的双眼,轻蔑自己被玄武握在掌中的心脏,怀着无比的信念坚信此刻「替罪」的钟声会为他而敲响。
他在心脏被捏爆的最后一刻,捧着齐夏的后脑吻了上去,浅尝辄止。与此同时,他的皮筋终于脱离了齐夏的发梢,轻擦过他的指尖,同他一起跌落在齐夏脚下,倒在血泊之中。
陈俊南在玄武眼皮底下将一颗心脏偷天换日。
玄武滞愣地看了一眼手掌中化为碎屑的心脏,她似乎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细想之下,却又那么合乎逻辑,分毫不差。
于是她静默了两三秒,直到确认仰倒在地上的陈俊南彻底失去了生命迹象,才扬手唤出「跃迁」,准备前往下一处刑场。
但某一处目光,或者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吸引了她,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继而转身,她漂浮在半空中,却仍然需要仰头去看那尊破损的菩萨像。
只一眼,她便控制不住地双手合十,口中默诵。或许是生时残留的余念,或许是神性与疯癫的短暂融合,她眼中只存得下那具菩萨像——
那菩萨,双目微垂,悲悯的神情被万千裂痕描摹着,注视着破败庙落中的万生像。祂的一只手臂断裂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另一只则贴近耳边,似在四分五裂之际,依旧试图倾听众生的祈祷。
那菩萨,那断臂所指的方向,那悲天悯人的目光,通通都投注在莲花台之下,那具单薄的躯体之上。
她的臂弯中躺着一位浑身沐血,胸口被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男子。那男子的双目空洞,直勾勾地注视某个方向,并非死不瞑目,只是有些担忧的不舍。
万千生死悲欢汇聚于此。
而齐夏,在这满目疮痍的尸山血海中,低眉垂目,如女娲静坐染血莲花台之上。

se_emerald on Chapter 1 Tue 09 Sep 2025 03:43PM UTC
Comment Actions
sittle_star on Chapter 1 Wed 10 Sep 2025 02:19PM UTC
Comment Ac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