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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12-20
Words:
4,666
Chapters:
1/1
Comments:
1
Kudos: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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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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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事故之后,鲁本一直在等待。
直到他必须做出决定。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notes.)

Work Text:

  桌上放着文件,纸张和衣服一样惨白。穿着白衣服的人坐在对面等着他。

 

那件事发生时,鲁本刚刚开完会。他用整整两个通宵完成提案,又花了四十分钟选择结尾页面底部的花纹样式。

 

会议室坐着十来个听众,在这个不算开放的小圈子里个个都占有一席之地。他们对他的商业计划半信半疑,然而都肯定他自信和坚持的态度。他擅长利用有限的资源说服别人支持他的理想和愿景,也愿意与志同道合的伙伴分享成功的喜悦。但也有例外。

 

时间差不多了。他结束陈词,对着大家露出只有成功人士才会拥有的微笑。他回到办公室,还没有决定是否要换套衣服。桑尼不止一次说过他的衣服上有一股电脑味儿。桑尼就快到了,他们约好一起吃晚餐。酱汁总是会蹭到袖子或领口上,在他们大笑或是静静凝视对方的时候。桑尼即将跨越几千公里的海洋和大陆参加一场新的赛事,全新的赛车,全新的场地,全新的规则和全新的刺激。他有一点担心,却从不会说出来。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接到了电话,一个陌生号码。对方说自己是急救中心的护士。他有些恍惚,怀疑是遇到了骗子。她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后来,警察带他查看道路监控和行车记录仪,他才有点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起初一切正常,傍晚的城郊公路没什么人,桑尼开着他的绿色面包车。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一辆小汽车,其实它并不小,现在的车子像吃了热气球一样又大又笨,几乎可以称得上爬行。不知道司机在干什么,鲁本希望他知道,尽管对此毫无兴趣。他想象自己穿进屏幕里,来到这辆车跟前,打破车窗,扯着司机的耳朵命令他把那该死的油门踩到底。

 

桑尼就跟在这辆车后面,想着不管司机在干什么,用不了多久就会加速。他准是这么想的,在赛道上他常常为了零点几秒撞坏对手的部件。多数情况下可以理解,想赢的人都会这么做。但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公路上这么做。他等了一段时间,终于意识到它打算一直就这样下去。鲁本的会议马上接近尾声,他必须准时接上他,这样的机会并不常有。想到鲁本一会儿不得不穿着昂贵的西装和崭新的皮鞋坐进他洒过咖啡的副驾,他就忍不住想笑。他向左转动方向盘,加速超车,很快就把小汽车甩在身后。这时迎面驶来一辆运输卡车,上面装满了一叠叠捆好的金属架子。

 

就在两辆车交汇的一瞬间,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卡车的某个零件或功能失灵了,也可能是司机走了神,总而言之,卡车先是滑了一下,之后突然翻向面包车。他迅速扭动方向盘,想要躲开。实际上他是可以躲开的,但那些架子纷纷滚落,挡住了面包车的路。

除了在走廊上站着,等着,鲁本不确定自己还能做什么。他不想坐下来,坐下来意味着这件事将要持续很久很久。如果他站在这里,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要二十四小时,医生和护士们就会推开门出来,摘下口罩,带着疲惫却欣慰的神情告诉他,伤者已经脱离危险。就好像他和桑尼偶尔看过的那些医疗剧,一季有那么多集,每一集最终都是以带着眼泪的笑容结尾。

他打了几个电话,交代一些事情。他们问起桑尼的情况,他没法开口。二十四小时很快过去了,紧接着是四十八小时……最后他还是坐了下来,他几乎感觉不到双腿和周身的存在。医生跟他聊过几次,他大概明白那都是什么意思。从前有车手出事故时,他经常听到这些说法,不过他们都像成功越冬的大雁一样挺了过来,这当中也包括桑尼。门又开了,医生递给他一杯咖啡。灯光再度亮起,他的心慢慢沉下去,随着滚烫的纸杯一点一点凉透。

“抱歉。”他默默地擦了一会儿眼睛。

从开始到现在,他只短短地看过桑尼一眼。在停车场,他似乎撞到了后车的保险杠,但他顾不上处理。他冲进大门茫然四顾。乱七八糟的大厅,抽泣声不时传来,医护们推着床,轮子骨碌碌滚过地砖,和脚步声混在一起没完没了。经过他时,他们稍稍停住,不确定他是不是家属。

就在那个短暂的时刻,桑尼似乎清醒了,几乎是个奇迹,双目聚焦在他脸上。不要怕。他听见桑尼眼中的低语。他任由他们把他推走。

他们一起去骑马时,桑尼就这样对他说。尽管已是很多年前,但却好像刚刚才发生。他不想去,那是一个各项制度刚刚开始完善的年代,车队禁止他们做危险运动,他担心会被罚款,他打算在总部附近买一套小公寓,避免奔波。没有比赛时,他们可以一起在家里喝啤酒。人生是一本小说,他即将翻开最精彩的一章。

他还是去了。就在当地一所中等规模的马场,他挑中一匹浅栗色的小马,大大的眼睛温柔而宁静。他两脚踩进马镫,双手揪住缰绳。桑尼伸手抵在他的后背上:“这里要挺直。不要怕。你会没事的。”不一会儿他就掌握了技巧。小马很年轻,四只脚像是四个刚换好的新轮胎,脖颈后长有漂亮的鬃毛,阳光下仿若金叶,和桑尼的头发是一个颜色。

当时他想要说一些话,但后来却庆幸没有说。桑尼带很多人来骑过马。

墙边有一面镜子。不用看鲁本也知道,自己和从前判若两人。玻璃中的病床像一只长方形的茧。医疗设备滴答作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生活能够变得有多么糟糕。

他握了握桑尼的手,仍然温热,这双手,曾经做过许多很美妙的事,能够把香槟喷射得很远,把平平无奇的鞋带系出干脆利落的形状,曾经探索过他身上每一个幽微的角落,也曾经在落雪的深夜里敲开他公寓的门,给他的眼眶一记重拳。这双手……鲁本多么希望它们能够动一动,哪怕只有一根手指。

他照常处理工作、收发邮件,假装自己依旧完整。但他不去车队了,他们对他眨眼,好像他是一只断了翅膀的老鹰,余生只能在动物园度过。有人问他今后要怎么办。

“我真的没办法回答。”鲁本说。

我有要做的事,他想。

只是他目前做不到,尽管这不是桑尼想要的。桑尼想要在陆地上飞翔,依靠速度追寻世界的起点。他的每一口呼吸都是为此而生。“我知道你明白。”在又一场接近极限的比赛后,就在赛道旁,当着团队和那么多记者的面,在所有观众都能看到的镜头前,他抱着鲁本的肩膀,对他说。

现在桑尼只能静静待在他的身体里,他自己困住了他。所有的呐喊都是徒劳。

鲁本整理他的东西,一小包衣服,几摞书,一些册子,大都是赛事宣传。还有一张已成残片的地图,有几个地点被画上圆圈。

万一有转机呢?鲁本想着,我现在还做不到,还做不到。

有时候他会想象他们还将继续拥有的生活,这会给他带来些许虚假的慰藉。他仍然会离开车队,这原本就在他计划之中。他会和桑尼一起四处游荡,在每一个比赛日为他加油呐喊。即使这世界常常不尽如人意,但赛季结束就是圣诞节,一个令他不想回忆又无法拒绝的节日,他们真正一起度过的第二个圣诞节。歌声和铃铛一样快乐,雪有一尺厚,桑尼的皮肤比毛衣更温暖。电视音量微弱,一只受伤的角马独自卧在草地上。嚎叫声慢慢消逝,四周寂静如斯。狮子仍在很远的地方。

桑尼从床上爬起来。“咖啡在哪儿?”

“现在吗?”鲁本看了看时间,距离零点还有二十分钟。

当时他觉得没什么,只是隐隐感到一阵不安。他想起赫雷兹,以及拉斯维加斯的医院窗前,“要是你死了我会怎么想?”

他们在一起太久了,他不敢想。可是也并没有那么久。如果这事没发生,如果没有这件事……

你必须做到,鲁本告诉自己。如果他不这样做,也许桑尼会责怪他,也许不会。桑尼的心比他自认为的要更加柔软。但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拥有决定所爱之人生命去留的权力,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意味着背叛。

若是情况反过来,桑尼一定能够做到,他的所有行动都带着一种冷酷的坚持。

桑尼是更勇敢的那一个,在所有的事情上,在多年后那个万众瞩目的夜晚之后的某一天里。门内摇曳的灯光如芒果一般甜美,男人们望着女人们,女人们拨开头发,耳环和手链叮当作响。“还记得那次比赛吗?”桑尼坐在鲁本的身旁,两只酒杯随意地摆在面前,仿佛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哪一次?”鲁本问。

“就那一次。我们俩并排驾驶,谁也不让谁,最后一起上了墙。”

“啊,当然。”那的确是他们曾经做过的蠢事,他们在全世界面前丢了分数,丢了志在必得的领奖台。领队气得跳脚,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骂他们是两个最难搞的傻瓜。“之后几天我们俩互相不说话。”

“事实上我很高兴,”桑尼同样在笑,“你没有退让,我很高兴。”

“是的。”鲁本说。

当时他想到的是那些周末的下午和夜晚,以及某几个冷冽或灼热的白天,约翰内斯堡,伊比拉布埃拉公园,伍德斯托克。他们一起经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疯狂时刻,虽然短暂,足以令他终生铭记。桑尼摇晃着酒杯中的冰块。他感觉那就是他的大脑和心脏。那些时刻从未过去。

“你可能不会相信,”他凝视桑尼,目不转睛,他的话语中有一种紧张的喜悦,“这么多年了,每次见到你,我都感到害怕。”

“害怕?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害怕。”

“有多害怕?”

鲁本动了动肩膀,好像打了一个冷颤。

“说说嘛。”

他想了想。“这么讲吧,就好像在一个下雪的晚上,一只鹿走进一座山洞,发现里面有一只猎豹。”

“那真是太糟糕了。猎豹吃了他吗?”

“没有。他留下来了。”

“他想离开吗?”

“不,不想。外面很冷。”他扭头望向窗外。起风了。

“我们是朋友。我爱你。”

“我也一样。”

桑尼点点头,好像在听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现在呢,你还怕吗?”

“一直怕,桑尼。我一直怕。”

他们花了一会儿功夫决定到底去哪。天色终于暗下来。闪电划破夜空,留下极光般的紫色,伴随着滚滚雷声,大雨很快落下。车子在半路抛了锚。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湿淋淋地回到城市的另一边。鲁本的房子里有一只真正的大壁炉,火焰精灵般闪烁。欲望的影子在墙上起舞。他的手指抖得厉害,他搞不懂为什么牛仔裤的扣子会这么难解。“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桑尼温柔地拉住他的衬衫前襟:“知道吗?你系着领带的样子就像一个童子军。”

事后,他们靠在枕头上。桑尼穿着鲁本的睡衣,仿佛那原本就是他们共有的东西。他是如此自然地接纳一切,又给予一切,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他都会爱他。鲁本忽然感觉所有这些都不像是真的。“你不会后悔了吧?”他必须问。

“为什么这么想?”一撮头发自桑尼头顶翘起,好像在替他思考所有的事。

他无声地叹气。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机。他是独生子,想要什么都会得到,而他也一直尽力做到最好。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分享,尤其是在这件事上。他从未如此渴望完整地拥有一个人。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冰冷的雪夜,他自头痛中醒来,大门砰砰作响。

他拉开门,旋即感到左眼被一只沉重的东西重重来了一下。“你喝醉了。”他一阵眩晕。

“你在躲我吗?”桑尼的拳头仍未放下,好像刚刚自斗兽场归来。

“你发什么疯?没有人躲你。”他虚弱地说。

“我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是因为从前那些事……”

“不是那些,”鲁本摇摇头,“不是那些。”

“那就告诉我原因。”桑尼看上去困惑极了,“看到我有所改变,你应该高兴。”

他不回答,这让桑尼加倍愤怒。桑尼开始大喊大叫,说一些毫无根据的傻话,对他横加指责。他也回敬了一些,具体的字眼早已模糊。当时他身心俱疲,只想躺到床上去睡。

“每次你都这样,”桑尼的声音含含糊糊,“当我认为我的生活就要开始好转,你就会这样。真见鬼,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句话激怒了他。“所有,一切!”血液直往上涌,几乎冲破头皮。“你要结婚了,又一次!我不能……”他突然停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急忙甩上门,在冷静的疼痛中感到周身伤痕累累。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几下轻柔的敲门声,然后是桑尼的声音,在寂静的雪中分外清晰。“我们谈谈吧,鲁本,我从来不知道……对不起……”

他没想过这道门竟然在几十年后会被打开。双眼忽然漆黑一片,桑尼的手掌,指缝中透出几线淡粉色的光亮。桑尼仍然在这里,在他身边。鼻梁传来小指边缘温热的触感,令他忆起儿时午后,四月的麦穗随着微风起起伏伏。

“不要怕,”桑尼的声音轻如羽毛,“再等一等,让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

如今他已经等了太久,久到几乎失去力气。桑尼仍然在睡。每次来到这里,他都感觉桑尼比从前更轻一点。

不应该是这样。鲁本紧紧捏着床边,一种巨大的想要嘶吼的冲动席卷了他。他应该砸碎那面镜子。即使结果注定如此,桑尼的生命也必须终结在赛道上,那里才是他的安息之地,和维伦纽夫,和塞纳一起。不是因为一场毫无预料、可笑到近乎荒诞的交通事故。不是在这里,这充满着消毒水与塑胶味道的房间,这里的时间漫长而遥远,太阳永远只有瓶盖那么大。

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就像当初他还没有准备好就迫不及待公开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付出了代价,他的家人从此不再联系他。不知为何他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好像这样他就能牢牢抓住桑尼。让爱你的人感到愧疚是卑劣但有效的手段,他们争吵时,他偶尔会用上这样的手段。他觉得只有这么做,桑尼才永远不会离开他。

他签了字。你必须做到,为了桑尼,他告诉自己。

就快结束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桑尼的脸,他们的双手从未分开。一切都是白色的,然后慢慢变灰,他强迫自己清醒着,清醒着等待。恐惧攫住了他,厌恶紧随其后。

上帝啊……他在心里乞求。尽管他和桑尼都不信上帝,但所有人都是如此,在最深沉的绝境中,那是他们所能想到的唯一一句话——哦,上帝。上帝啊,求你帮帮我……

那条直线向前延伸,平静下来。

不要怕。他听到桑尼说。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感到身体里空空荡荡。每天清晨,他从梦中醒来,眼睛酸涩、鼻子湿黏,像是搅进了玻璃碎片。他始终不能接受自己竟然做了这件事,与死亡分享他生命的一部分。他的思想,他的骨头,他的心灵,他的血液,他永恒的爱。桑尼离他已经很远了。

他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阳光,想到桑尼再也不能看到这样的阳光。那种痛恨自己的感觉又回来了。

Fin.

Notes:

下次写个快乐的
不过也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