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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雪岛 ”
第十九章 雪岛
Snæland
987年4月
太阳照常升起。
峡湾上太阳的光斑如此耀眼,就像是要挥洒出积攒了几个月的光亮。起初几周天边光亮出现的越来越早,现在终于可以从容地在早晨而非中午看到太阳越过地平线的第一缕光。
洛基站在通往聚落尽头,靠近水岸的小路上等着。水面上停泊着他们的航船,
布拉基 ”
和他的手下将在傍晚归来。
洛基牵着两匹马,其中一匹安静地站在原地,有点紧张地绷直脖颈,索尔也总是紧张,他和他的马儿一样,这种马只有奔驰战场时才会放松。洛基已经困得要睁不开眼睛了,突然感受到他的哥哥正在跌跌撞撞地奔向他,试图提上跑掉的靴子。
“你迟到了。”洛基面无表情地说。
“你到早了。”索尔喘着粗气,目光炯炯。“我们约定的时间是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是吧?”
“在太阳初升的时候,没错。”洛基递出马的缰绳。“现在日出已经结束了。我都喂好马了。”
索尔抓住缰绳,轻轻拍了拍他的马,打了个招呼。“那只是因为昨晚你没和我们一起宴饮。你昨晚不会什么都没喝吧?”
“上次喝了酒的结局是在绵羊旁边醒来,”洛基提醒他。“而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睡到绵羊旁边的。”
“我记得!”索尔边说边露出了太阳升起以来的第一个傻笑。“那次太好玩了。”
洛基翻了个白眼,但他并不会一直生索尔的气。索尔是个傻子,但很不幸,他是个有点可爱的傻子。
他们跳上马,疾驰而去,洛基带路,因为索尔打着哈欠向他摆摆手。道路弯弯曲曲,崎岖难行,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这条道路已经变得易行不少,但还是个不小的折磨。事实上,他们的新家基本上就是一大堆麻烦折磨的集合,从粗糙贫瘠的土地居所到好斗逞勇的邻居。后者是洛基和索尔这么早开始巡视的原因,奥丁喜欢向他的邻居宣誓他的威权。他喜欢——并假设——所有的神明都对众神之父俯首称臣,但事实并非如此。大多数随他们迁徙到这片大陆的邻居都在到达不久后找到了自己的定居点,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现在必须要巡视完整个西海岸。在海岸线更偏远的地区还有一些小聚落,有的是在他们之前到达的人,有的是在挪威才跟随他们的人。总而言之,地广人稀,而且基于疯狂的自然条件,大概率会一直持续这一状态,不过这并不意味没有争端。但在几个世纪的战争,尤其是最近和巨人的战争结束后,奥丁开始渴望安静的生活。
或者安静的统治。
当他们到达悬崖顶端时,下马短暂休息。这里的空气又干又冷,带着清晨与山巅的清新冰凉,一次舒适的清晨巡逻,至少洛基这么觉得。可惜索尔并不热衷于此。
“不得不说我们确实看到了顶美的风景,”他在回程的路上说。“但这次巡逻还是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巡逻毫无意义,父亲就不会派任何人出来。”洛基说。他们并辔而行,但当索尔侧头看他时,他不自觉地看向天际线。“去年夏天,提尔和他的亲属多次越过边界,尼奥尔德也可能变得大胆起来,尤其现在天气转暖。”
“他们不足为惧。”索尔打断他。“我会给提尔上一课的。”
“这是对他的羞辱。但这和打架不一样。”洛基好笑地瞟了一眼他的哥哥。“我们应该完全掌控关键位置。此外,如果父亲知道我们没做好,他会不高兴的。”
索尔哼了一声。“他就没发现你做的错事。”
“我一般不会做错。”
“我相信你,弟弟,但我也很了解你。”索尔笑了,但当他看向洛基时,他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你还在没人的时候偷偷练习seiðr。”
洛基挑眉。“那么,我不会再对你保密了。”
“当然,别对我保密,”托尼边点头边傻呵呵的笑。“不然我再也不和你一起看书了。”他停了一下。“你知道,我们该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然后我就能看你展示你最新的把戏了。”
“索尔。”
“哦拜托,你喜欢炫耀它。”
“如果你还想怂恿我,下次请别这么明显。”
“洛基,我从来没干过。”
“而且,请练习一下你的诈骗技术好吗?”
索尔大笑着,以一种超出正常范围的音量,惊起一片鸟鸣。“你说对了,我该练练的。特别是我还有一个全雪岛最优秀的骗子老师。”
“其实是努力教学但徒劳无功的老师是吧。”洛基再也无法藏住他嘴角的弧度。“你真的是个糟糕的学生。”
“当然不。”
索尔故作冷漠地转头,但最后他还是如愿了,他总会如愿。他们先巡视了一圈峡湾,甚至碰见了沃斯塔格,对方正在监视海域,以防陌生舰船突然登陆——确实该保持警惕,洛基和索尔达到瞭望塔时,听到了海浪都压不住的鼾声,足以吓走任何敢于靠近的舰船。他们叫醒了沃斯塔格,让他回去叫别人来交班,在那之前先由他俩替代站岗。
他们坐在一起边啃面包边远眺大海,洛基不得不承认站岗确实比巡逻好多了。只有这样和索尔在一起安静独处的时光才让洛基感到安全。他的指尖甚至泛出了seiðr的光芒,它在他的皮肤下翻涌,在指尖溢出星星点点的光斑。远不是透一口气可以形容的轻松——缄默,时时刻刻地警惕,保守秘密,于是短暂的窗口就像是好不容易获得大口呼吸的机会一样稀缺。他已经掌握了它,仅仅几秒后,火花中诞生了一只飞鸟,它闪烁了一下,绿色褪去,真实的坚实的,可触摸的羽毛代替了光影。海鸥展翅飞向高空,盘旋在他们头顶。
索尔抬头看着海鸥,他的手搭在额头,挡住刺眼的阳光。“你刚刚创造了一只鸟吗?”
“请不要用这样的问题折磨我。”
“但它怎么——”
“不是,索尔,”洛基生气了。“我没有创造一只鸟。那只是个幻象。”
“啊,”索尔说。接着,“不是字面意义的‘创造。”接着,“看起来很真实。”
洛基叹了口气,想知道为什么每次他向他的哥哥展示“花招”,索尔都很难由衷地欣赏它。“谢谢你。”
“是妈妈教的吗?”
“当然不是,”洛基说。他们都知道在洛基长到足以用seiðr赢下一场战斗后弗丽嘉就再也不向他传授seiðr的知识了,而那场战斗也已经过去好多个冬天了。他抬头看着海鸥,虽然这是不该进行的努力,但他还是为自己取得进步感到满足。“我可以制造出一整群海鸥。”
为了证明,他又创造了三只。
索尔打了个哈哈,注意力回到了他的早餐。“也许能用在战场上。”
“是的,”洛基同意。“它可以。”
他们吃完早餐后范达尔出现在了瞭望塔,他接替了沃斯塔格。他和索尔互相打趣,洛基则把没吃完的早餐放回马鞍袋。他正要上马,催促索尔快点时,远处突然出现——陌生的刺痛感炸开,寒毛倒竖。他僵住了,看了看身后,但只有索尔和范达尔,只有关于昨晚盛宴的欢笑声。洛基瞳孔骤缩,他的seiðr全力运转。
“弟弟?”
洛基扫了一眼索尔,他才注意到接近的东西。“嗯。”
“那是什么?”
“不确定是不是。”洛基犹豫。他丢出个咒语检验,没有结果。“我觉得是监视我们的东西。”
“监视?”范达尔重复道,比索尔反应还慢。他挑眉,怀疑的目光投向洛基。就他的经验来说,没什么比seiðr更不靠谱的东西了,他只是戏谑地说:“谁啊?鸟吗?”
洛基抬头看了一眼还盘旋在头顶的鸟群。“不。”
突然,那种感觉消失了。但洛基还是感到不安——就像范达尔所说的,没人能潜入崖顶监视他们,至少在这里没有。他们居高临下,洛基所能探查到的一切告诉他这里没有敌人。但他的seiðr告诉他相反的结论。
“它走了。”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我们该回家了。”
“当然,”索尔立刻牵过马来。“别睡着了,范达尔。”
“你知道的,我又不是沃斯塔格。”
他们留下范达尔往回走。在走出范达尔视线后,索尔问他:“有袭击者吗?”
“没有,”洛基说。Seiðr并未探知到危险。但他还是想立刻回到聚落,确保没人受伤。“只是监视。”
海鸥消失在他指尖。
987年7月
被监视的感觉在几周后消失。每当seiðr在皮肤下震颤时,洛基都很确定那个人又出现了,但无论他用了多少种咒语检查,都一无所获。可是seiðr从未出错,洛基相信他的直觉。
他开始寻找引发监视的原因。一开始他以为对方监视的目标是索尔,而不是他——毕竟洛基很少成为人群的焦点,而且最初三次时索尔都在他身边。但第四次时,seiðr在他孤身一人时发起警报,视线范围内空无一人,索尔在室内,很安全,毋庸置疑,有人正在观察他。鉴于他被教导着要独立解决问题,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从未向人求助。但一个月内没发生任何袭击,洛基已经开始厌倦了。
这就是他向聚落中最有经验的巫师求助的原因。
他在
长屋 ”
右边用来种草药鲜花的花园找到了她。现在是夏天,她无需用咒语维持花园的温度。花园深处的苹果树与旁边的长屋一般高。金苹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不到伊登的身影——太好了,她不太喜欢洛基——但她大概率就在附近,所以洛基小心地绕开苹果树走到他妈妈身边。
她抬头笑着看向他:“我记得这个时间你应该已经躺在床上了。”
“还好吗?”
“现在睡觉太亮了,”洛基回复,站在跪坐的母亲身边。“二十二个夏天了,但我还是无法习惯。”
弗丽嘉笑了。当然,她早就习惯了,她有几个世纪的时间来适应。“我知道有些人过了两百个夏天都无法适应。”
“那并不算安慰。”
“你的父亲也无法适应。”
“哦?我们终于有相似之处了。”
他得到了一个愧疚的目光。
“开玩笑的,”他试图弥补。“我们在不见面这一事情上也达成了一致,而且确实可以改善我们的关系。”
“洛普特,别胡说。你还没到我不能赶你上床睡觉的岁数。”
“我绝对已经到不适合那种待遇的岁数了。”洛基故作不悦地说,却因那个昵称而偷偷笑了——自他记事起,每当机敏的头脑、天马行空的想象与犀利的言辞占据上风时,母亲总会这样唤他,你的思绪又飘到云端去了,洛普特。她总这样说着,记得要和我们一起脚踏实地。
“别试探我的底线,”弗丽嘉警告他,唇角却噙着笑意,她忘了一眼天空:“洛基,赋予我们的时光远比凡人漫长,我们理当善用这份馈赠。”
“我明白,母亲。”那是他的启蒙——也是每一个新生的神明学到的第一课。他暗自庆幸弗丽嘉没有就此展开长篇大论,她转而问道:
“见你哥哥了吗?”
洛基挑眉。“有一阵没见了。他应该和范达尔在一起。”
“好吧,”弗丽嘉说。“你父亲想和他谈谈提尔。”
“因为他还在逢人就夸耀自己吗?”洛基毫不意外地说。“我告诫过他,可惜他没听进去。”
“他当然听不进去。”她轻拍身边的土地。“过来,做点有用的事。”
洛基叹了口气,跪坐在她身边。“您知道我一向不擅长园艺。”
“拔几株野草总不会要了你的命。”
“大概……大概死不了吧。但谁能确定诺恩没打算让我葬身花圃呢?”他拔出野草。“事实上,我觉得我已经听到瓦尔哈拉的呼唤了。”
她又投来一个不满的眼神。“洛基,适可而止。”
他朝母亲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又拔起一株野草——这次依然无事发生。“嗯,大概只是在索尔鼾声里的幻觉吧。”
弗丽嘉被逗笑了,他笑着把手里的野草扔进弗丽嘉带来的篮子。不得不承认,在鲜活的土地上照料蓬勃生长的植物确实能平复心情。他感觉到大地中流淌着母亲的seiðr——在她栽种的植物纤细的根须里,甚至在他们正在清除的杂草里。弗丽嘉与自然有着深刻联系,她的seiðr亦然。
“母亲,”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
“嗯?”
“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人在……窥视?即便周围空无一人?”
她看向他,眉头微微蹙起。“是什么情况?”
他叹了口气,目光垂下,避免与她对视。“最近发生过几次,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不见人影也听不见声响,但我的seiðr——察觉到某种存在。就像有人紧贴身后,凝视着我。”
弗丽嘉的神情开始透出忧虑。“你说的最近,具体指什么时间?”
“过去几周。”
“而你现在才来找我?”并非生气,而是担心。“洛基,如果你被人威胁——”
“没人威胁我。”洛基打断她。“这次没有。而且我完全有能力自己查明真相,所以之前才没来找您。”
“那你查出了什么?”
“我试了几个咒语,”洛基不情愿地承认自己其实毫无头绪。“可以说……无论对方是谁,使用的都不是我熟知的seiðr体系。”
“还有谁知道?索尔吗?”
“当然。”
“我猜,你没告诉你父亲。”
“何必告诉他?”洛基烦躁地反问。“他只会斥责我又用了seiðr。说不定还会放逐我。”
“洛基,”弗丽嘉陡然严厉的语调让洛基瞬间绷紧背脊。“你父亲绝不会放逐你。你心里明白。”
“他曾明确告诫我应该改用其他战斗方式,选择其他武器,还说如果我——”
“要你承担后果是因为这片土地——正如我们的故土一样——总有人无法接受男性使用seiðr。”她眉心紧缩,洛基知道现在最好保持安静。“更不用说……是拥有你这样天赋的男性。”
“天赋。”洛基喃喃道。“不会有人视它为天赋的。如果我是个女人的话,当然可以视为天赋,但如今——”
“如今,”她再度打断他。“如今谨慎使用你的力量并守口如瓶,才是最明智的做法。这样的对话我们进行了多少次了?洛基?”
洛基低头盯着自己双手,牙关紧咬。“不记得了。几年前我就不再计数了。”
弗丽嘉叹了口气。“我知道对你来说很难做到。我一直希望我能帮你。”
“我知道。”
“你父亲只是想保护你。”
他只是想维护他的声誉,洛基想,仅此而已,但他只是重复:“我知道。”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转而抠着指甲缝里的泥土,他说:“会不会有人发现了?”
弗丽嘉沉思片刻,缓缓摇头:“若真有人发现了,他们一定会立刻找上门来。”
“然后要求处决我。”
“洛基。”
“事实如此。”
她认为这不值一驳。“不,我想如果真有人监视你,那一定是出于别的原因。”她看向他,忧心忡忡。“至今,你仍是你父亲唯一的软肋。”
“哎呀母亲,这可真令我受宠若惊。”
“你清楚我的本意,”她有点焦躁。“你还太年轻——”
“是的,是的,我知道。”
“——而且你是众神之父的儿子。或许有人阴谋袭击你。”
“他们尽可一试。我必会让他们追悔莫及。”
她先是沉默,眼中闪过奇异的哀伤,最终开口道:“你无需孤军奋战。”
“谁会站在我身边?”洛基扯起一抹笑,狠狠拔出一颗野草。“保护我?我希望有你和索尔,或许——嗯,我的马,希望它那会心情不错。”
“全族人都将为你而战。”弗丽嘉斩钉截铁地说,显然不打算理会他后半句戏言。“不必怀疑这点。”
“我的疑虑并非空穴来风。我——”
“洛基,看着我。”就像知道他会逃避,她抬手轻抚他的脸颊,将他的脸转向自己。“你还没能吃到你的金苹果,所以我理解你会感到有些格格不入。你还很年轻,也与你的哥哥不同,但你始终是我们中的一员,与所有人一样属于这里。明白吗?”
“明白,母亲。”
“那就好。”她伸手抚过他的发丝,将一缕碎发别到他耳后,“我会和你父亲谈谈。他有必要知道你现在很危险。”
洛基叹了口气。他早该料到是这个结果。“请转告他,如果他能赐予我金苹果,我面临的危险就会少很多。”
“索尔拿到金苹果时比你还年长。”
“我知道,但如果父亲继续拖延,很快我就会达到索尔的年龄,甚至会超过那个界限。您知道吗?要是我吃下金苹果时比索尔看着还老,他会有多难堪吗?”洛基顿了顿,“等等——索尔确实会难受。那就有点好玩了。”
“别总捉弄你哥哥,亲爱的。”
“实际年龄超过他可不算捉弄。我可没办法阻止时间流逝。”
“洛普特。别说了。现在立刻上床休息去。”
“太阳还没落山呢。”
“还想继续在这儿帮我干活吗?”
“啊,晚安母亲。”
“晚安洛基。”
987年8月
“我的马没有马蹄。”索尔说。
洛基叹息着看向马蹄。那里一无所有。他集中精神,seiðr便自行凝聚,重新塑造出脚踝和蹄子。
“现在我没有脚了。”
“你能别说话了吗?”
索尔闭嘴了,事实上他现在再也不能说话了,因为他并非真正的索尔。与真索尔不同,洛基的幻象会服从他的指令。至少大多时候如此。
这天清晨,洛基借打猎的名义骑马离开聚落,实则只想寻个清静私密的地方练习幻术。索尔是他最常用的练习对象,或许是因为洛基已耗费大半生时光注视这个兄长,因此要幻化出他的形象并不算难。难的是维持心态稳定,使之看似实体。此外,洛基还得仔细研究马的步态——幻象马总是会被自己的腿绊倒。
洛基主要专注于调试这个索尔形态的幻象,因为完善人形幻象是他当前的主要目标之一。要是有老师指点会轻松许多——想到母亲身为人类所知最强大的女巫却不被允许继续教导他,实在令人沮丧——但现实如此,洛基只能自学这些技艺,而迄今为止他掌握得还算不错。
他尝试了不同姿态——索尔挺直脊背骑在马上目视前方,索尔打着哈欠向空中伸展手臂,索尔谈笑风生着某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倘若索尔真在此地,连洛基都忍不住要跟着微笑起来。
洛基正打算试试能否让幻象下马,周遭的空气骤然起了变化。
幻象瞬间消散。他的坐骑不安地嘶鸣。洛基打了个寒颤,更紧地握住缰绳,胸中的魔力随心跳震颤嗡鸣。某些事物改变了。有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洛基从骨髓深处感受到了这一点——现实本身出现了裂痕。
他提醒自己保持呼吸,轻拍马颈安抚这畜牲,麻木的手指滑过它温热的皮毛。他延伸魔力探查四周,终于得到了有用的反馈——一个方向。
洛基调转马头想要立刻疾驰而去,寂静却突然被一声呼喊打破——不,是一声短促痛苦的尖叫。洛基本能地做出反应;他跃下马背命令它待在原地,随即用咒语隐藏身形,在虚空中逼近叫声传来的方向。
他落在一处陡峭悬崖上,踉跄几步却在最后一刻稳住平衡。一块松动的岩石滚落崖边,坠向下方的河流——河水蜿蜒穿过嶙峋山地,两岸皆是狭长的石滩。而在河对岸,洛基看见三个人正在奔跑,两人稍落后,一人冲在最前。仅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这是场追猎,也认出了那两个猎人。
他们追猎的对象是个陌生人。Seiðr告诉洛基这人就是之前窥视他的那个人。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男人,被陌生人胸前散发的奇异光芒牢牢吸引,突然——
突然,寒毛倒竖,他又被人窥视了。同一刹那,逃亡者踉跄跌倒,却立刻爬起开始奔跑,双手高举空中胡乱挥舞。他喊着洛基听不懂的话,但洛基明白那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根本不可能,对方绝无可能看穿隐身——可显然他做到了,而这短暂的分神让那人付出了沉重代价。
一支箭扎进大腿。那人愤怒的咒骂与痛呼响彻崖壁。他再次踉跄,这次终于倒下。另外两人数秒内便赶到他身边,洛基看着他们捆住男人,当对方持续叫骂时又堵上了他的嘴。
不。不行。洛基在瞬息间做出决定——绝不能让他们带走这个人,如果他就是那个一直窥视洛基的存在。如果就是他通过扭曲现实引起了洛基的注意。尤其在洛基尚不明白缘由手段的情况下,绝对不行。
他再次穿过虚空,这次来到河对岸,距离足够遥远即使显形也不会被立刻发现。河滩上散落着岩石与巨砾,足以藏身,洛基便躲到岩石后。他唤起魔力构筑场景——一个装着几条鲜鱼的皮袋,整齐摆放的靴子,一柄鱼叉。当他将鱼叉召唤至手中时,它是足够真实的实体,只希望在计划的对峙中它能保持坚固锋利。他低头打量自己,保持双脚赤裸,裤腿卷至膝上水痕洇湿。他隐去了背负的弓箭,却留下腰侧长刀,随即从巨石后现身,走向那尚未移动的三人。
陌生人倒在地上,箭矢仍插在大腿中。鲜血浸深了他的裤色,洛基确信他必定痛苦不堪,但男人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他仍忙于怒视并咒骂对面的猎人,仿佛尚未意识到自己已被堵嘴捆绑,而此刻显然不是反抗的时机,保持安静等待良机才是明智之举。
"这是怎么回事?"洛基问道,直到这时那两个金发战士才转头看向他。他们似乎很惊讶,嗯,洛基不怪他们。
"你怎么在这儿?"芙蕾雅的语气如洛基所料般充满敌意。这位高挑的女性以美貌闻名,更以随时准备向任何不敬者证明自己才是更强战士而著称。索尔曾败给她一次。
"钓鱼。"洛基回答。两人都望向洛基来时的方向;但愿他的幻象从远处看足够真实。"你们在打猎,我看到了。收获颇丰啊,亲爱的芙蕾雅。"
被缚者试图说些什么,但因口塞而含糊不清。他圆睁的双眼此刻紧盯着洛基。芙蕾雅的哥哥弗雷尔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示意他安静,随即眯起蓝眼睛看向洛基。他与妹妹一样高大健硕,不幸的是,也同样光彩夺目。数年前,在洛基还年少时,曾对弗雷尔产生过或许不该有的迷恋。
"你是洛基,"弗雷尔说,"奥丁之子。"
"我是洛基,没错。你好。我记得我们离开诺德维格时见过面。"
"是的,"弗雷尔说,"是在那见过一面。所以?"
"你们太吵了。"洛基看向那个男人,对方此刻正焦急地扫视洛基与另外两人,似乎不确定发生了什么。洛基将注意力转回弗雷尔。"吓跑了我的鱼。"
"好吧,我们已经结束了。"芙蕾雅告诉他,"你现在可以安静钓鱼了。"
"本该如此,但恐怕此刻好奇占据了上风。"洛基说着再次瞥向那人。他从未见过男人身上的衣着款式,而对方胸前仍散发着奇异的暗红色光芒。"他似乎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你们在哪儿找到他的?"
"沿河再往下些。"弗雷尔说。确实英俊,但不够聪明。这让他显得乏味不少。
芙蕾雅看向哥哥的眼神像要杀人。
"啊。"洛基觉得有趣,"他做了什么?"
"我认为这不关你的事。"芙蕾雅冷冷道。
"哦,但这正是我的职责。你知道,这片土地属于我父亲,这条河也属于我父亲。"洛基挑眉,"为了让你正确理解——这意味着我有权索取你们在此捕获的一切,无论是鱼还是人。"
"他威胁的是我们,不是你。"芙蕾雅反驳,"回去钓你的鱼。"
"我想我父亲会对胆敢在他的领土上威胁他盟友的陌生人感兴趣。"洛基平静地说,"他会亲自处置,为你们解脱负担。"
芙蕾雅双手开始发光,那红光与男人胸前的光芒极为相似。"我们有权带走他。他将成为我们父亲的奴隶。"
"哦,是的,你们的父亲。如果我没记错,尼奥尔德曾向众神之父宣誓效忠。"洛基偏了偏头,"那么,请便吧。我会确保向父亲禀报这次会面。反正他一直期待在下一次集会上与尼奥尔德交谈。"
兄妹俩交换了眼神。是弗雷尔开口问:"为什么?"
"哦,没什么特别的。他只是想确保提尔去年夏天引发的局面不会重演。"
两人都瞪着他。
"他在威胁我们。"弗雷尔片刻后说。
"是的。"芙蕾雅咬牙切齿道,"威胁。"
"没错。"洛基愉快地附和,"我在威胁。那么,你们是要带走他,还是愿意听我讲道理?"
"你该小心些,小家伙。"芙蕾雅说着逼近一步。他们视线齐平,她双手迸溅着火花,洛基却根本没想后退。她眼睛眯成细缝:"你还没吃过金苹果。如果我们坚持带走他,你不会赢的。"
洛基紧握鱼叉直至指节发白,用尽全力才克制住魔力迸发火花。他微笑道:"要验证这个猜想吗?"
俘虏又咕哝着难以理解的话。芙蕾雅瞥了他一眼,转回来看向洛基。
"好吧。"她说,"他是个男巫师。"
洛基的心跳第一次加快了。"有证据吗?"
"他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这证据足够了。我束缚了他的魔力,但你要小心。带他去找你母亲。"她叹了口气退后一步,双手光芒消散,"确保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当然。"洛基说,"我会的。"
"走吧,哥哥。我们该回家了。"
弗雷尔耸耸肩妥协了。转身离开前他说:"他只会胡言乱语。最好继续堵着他的嘴。"
"我记下了。"
芙蕾雅抓住哥哥的手,走入虚空。洛基迅速施法确认他们真正离开后,终于转向那个男人。
对方正试图再次开口。
"嘘。"洛基对他说,男人瞪着他却保持安静。
洛基让鱼叉消失,缓缓在男人面前蹲下,端详他的面容。深黑短发,眼睛大而呈褐色。比洛基年长至少十岁甚至二十岁,但面容英俊——尽管此刻洛基关注的并非此事。他凝视着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愤怒,却又奇异地释然,同时打量着他的衣着。洛基甚至无法猜测这些布料来自何处。裤子是深蓝色,质地怪异僵硬,而鞋子……鞋子是黑色的,系着白色缎带,洛基注意到鞋侧有个圆形符号。也许是某种印记?
洛基蹙眉看向男人胸口。在芙蕾雅的红光咒语之下,他能看见某种浅蓝色的微光。那应是此人自身魔力的颜色,但当洛基试图感知时,却一无所获。
"现在。"洛基迎上男人的目光,伸手扯出他口中的堵塞物,"何不告诉我你是谁,又为何找我,嗯?"
